安裕容一想,这裁缝口碑虽好,到底没试过,遂道:“那便先一人两身单的,两身夹的,再加两件棉袄。”转头向颜幼卿道,“冬至前也许找个机会进趟城,风衣之类到时候买。”
裁缝怕跑了生意,赶忙道:“进城单是路费也当得一件衣裳钱了,年根底下又冷又挤,先生何必去遭这个罪?也就是多等个把月的工夫。我这里什么样子都做得,洋人的新式样子,西装也好,学生装也好,都做得。风衣大衣更要衬人,照着身量下刀尺,不比机器制的成衣熨帖么?先生您说是不是?”
“那倒是。”
见安裕容松口,裁缝赔着小心道:“只是先生若要做西式样子,就不好用绸缎或棉布了,须得去镇上取舶来的毛绒布料。价钱就……当然,工钱还是一样的。先生做得多,我再减掉一件上衣的工钱。”
安裕容摆手:“只要你确实用的好布料,价钱不是问题。”
“先生放心,别的不敢说,但凡申城流行的料子,清湾镇存货虽不多,几身衣裳还是够的。今年男士装最流行毛绒料,粗毛绒、细毛绒、长毛绒、驼绒、羊绒、混织绒,都有。最近不流行片色,总要带点子花纹,我们有宽条纹、细条纹、斜纹、大方格、小方格、斜方格、小点花、碎散花……”
“哦?”安裕容被勾起兴致,“你这里有样子没有?”
“这就叫我徒弟去取样品册子,过午便给您送来挑。不瞒您说,这几个村子虽然离申城不远,毕竟是乡下地方,做两件绸缎袍子顶天了。除了带些洋绸洋花布,好些人家都是自己家备下的料。毛绒之类,也就是遇上您,出得起价钱,又有眼光……”
“好了好了,不用说奉承话,必不会少你一个子儿。我的都做西装,我这兄弟的,做一身学生装,一身西装。照申城最流行的样子做。”
“敢问先生衣裳分别什么场合穿呢?”
“哦?这又有什么时髦讲究?”
裁缝便滔滔不绝介绍开来:“若只是平日出门游散,二粒或三粒纽扣的单排西装,用带小点花或细条纹的绵软羊毛料,若是出门访友或赴茶会,穿深色光面细毛料。办公要穿四粒纽扣的双排西装,最好是藏青色哔叽呢。婚丧大礼有大礼服,驾车出行有出行服。另有各类不同式样背心、礼帽、鞋袜搭配……”
颜幼卿在裁缝说到光面细毛料时便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地出去了。他在海津洋行里干过不短时日,但接触的并非服装面料,反正尺寸已经量完,自己也插不上别的话,任凭峻轩兄做主便是。
满福嫂搬了个菜墩子在厨房门口剁鱼茸,预备做丸子。陈阿公坐在一边破篾,说是要织斗笠。都是Jing细活,颜幼卿蹲在近旁,瞧得津津有味。他被安裕容圈在屋里养了一个多月,脸上身上长了两斤rou,肤色也白皙不少。这时露出满脸好奇兴味,少年气十足。陈阿公抽出几根细长的青篾皮,手指缠绕,三下两下编了个Jing巧的蚱蜢笼,不过半个巴掌大,递给他:“小少爷,拿去玩罢。”转头接着与满福嫂说话。
颜幼卿高高兴兴接了,捧在手里把玩一阵,才回过味来:这是拿他当小孩子打发呢。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倒也并不介意,仍然蹲在旁边,一面看他们手上做活,一面听嘴里闲聊。
“胡裁缝带过来的洋花布,好看得很。我扯了几尺,给小囡絮棉花做袄子穿。自己做,还省工钱。”
“几个钱一尺?”
“两角三角一尺,看花色。”
陈阿公吃了一惊:“那不是比土布还便宜?”本村以种稻为业,兼种菜养鱼。要裁布做衣,通常从附近别的村庄采买。
“正是哩。洋绸也便宜。玉家少爷这一来,尚老爷给的赏钱攒一攒,下年说不定能买半匹。”
“买那个作甚?出客都穿不上。”
“给阿公阿婆做寿衣呐。”
陈阿公闻言露出十分羡慕神色:“你家公婆倒是好命。”过一会儿,又道,“洋布洋绸怎的这般便宜?便宜卖好货,那洋人能有这好心?”
“谁知道呢……”
颜幼卿忍不住道:“洋布洋绸是机器制作,比人工快得多。”
满福嫂自认为懂了,忙点头道:“那机器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可不比人工快?听说上下几个村,如今都不养蚕也不纺纱了,不但赚不了钱,还倒贴钱。”
陈阿公道:“买机器难道不用钱么?洋人机器,也不便宜罢?那洋老板从哪里赚钱?”
这回颜幼卿也答不上来了。
满福嫂的丈夫林满福,每隔三五天便往清湾镇江南艺术专门学校送一船蔬菜鱼虾。安裕容听说映碧湖除了鱼虾,螃蟹也不错,正是肥美时候,便问能不能搭满福哥的船去湖里现买现煮。正好天冷菜蔬品种减少,船上腾出些地方,勉强能多坐两个人。
安裕容问:“艺专外人能进去么?”
“我林满福可不是外人,艺专食堂的厨子是我表哥,我还跟校长说过话哩。二位少爷是尚老爷的贵客,自然也不是外人。”
“那就拜托满福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