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目的达成,急速撤退。他熟悉地形,加之白日特地提前看好路径,很快便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追踪搜索的执法处之人甩脱,抄近道从东边撤离。颜家村山坳至玉壶顶,若从山脚绕行,照常人速度,最快也要五六日。颜幼卿倚仗自己身手了得,又是熟门熟路,自山间取直道横穿,有一整天时间足矣。此时已是半夜,他只怕安裕容、尚古之在洞中等得焦急,提气运足,使出全力飞速前行。
安裕容听见尚古之起身动静,才划根火柴点燃了墙上油灯。从堆放木炭的角落抽出一根颜幼卿捡回来的枯柴枝,在油灯上烧着,放入灶洞,再小心翼翼往上边一块一块添加木炭。眼见木炭发红,火势稳定,又往装满水的砂锅里扔了一把白米。三天功夫,已足够心灵手巧的安公子熟练掌握此类基本技巧。
洞中光线晦暗,不知日夜。尚古之从皮子底下摸出怀表看一眼:“外头天大亮了。”心底算算日子,又道,“七月初七,今儿是乞巧节。”
“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安裕容闲闲应着,走过去翻筐子里的药包。
尚古之看清他脸色,语气略沉:“裕容,你这是一夜没睡?”
“睡不着。”
尚古之因为喝了药,昨夜倒是睡得安稳。他当然知道安裕容为何睡不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为了确保将追兵拖在玉壶顶上,颜幼卿决定前去故布疑阵,以配合张串儿的说辞。此事别人都帮不上忙,只能靠他独自外出冒险。再如何彼此信任,被留下的哪一个,也免不了时时担忧,刻刻揪心。以尚古之身份阅历,早看淡儿女私情。然而有缘与这两个年轻人结识,更有幸得其不遗余力相助,一路上感受到他二人如何肝胆相照,情深意重,实在不能不动容。
他爬起来拍了拍安裕容肩膀:“你这副样子,叫他回来看见,岂不是平添难过?去睡一会,我来看火。”
“无妨,不觉得困。”安裕容瞥尚古之一眼,“先生也会看火?”
“咄!敝人在吴越山水间流亡时,少爷你怕还是个nai娃子呢。”尚古之气哼哼坐到石灶旁。
安裕容愣了愣。可不是么,当年蕴亲王府二公子襁褓之中,正是尚贤尚崇哲少年书生,意气风发,为推翻前朝革命事业舍生忘死,浴血拼杀之际。论年纪,尚古之比起先帝,最多小个十来岁而已。说不定此人的名字,还曾经上陈御案,红字朱批,在必杀无赦谋逆犯贼之列。
安裕容不由得微哂。事易时移,人生何等莫测。他是当真睡不着,亦不愿无端回想往事,于是也坐到灶旁,揭开砂锅盖守着咕嘟冒泡的米粥。
尚古之身体舒爽许多,无事可做,遂从行李箱中取出便携笔墨并一沓子素笺,凑到油灯底下,往墨盒里注了点水,捡块干净的小石头,磨起墨来。
“洋人的东西多数是好使的,唯独钢笔我却始终用不惯。那洋墨水也不便携带,远不如我华夏松烟墨。”
安裕容见他眯着眼睛斜觑,显是光线不足,起身将油灯从洞壁镶嵌处取下来,又拨亮灯芯:“山洞深处还藏得有两大桶桐油,是幼卿发现的。先生不必担心照明问题。”
尚古之垂首盘坐,道:“幼卿祖上筹备此处的先人,当真周到细致。”往纸上写了几行字,又道,“我观幼卿行事,凡他所擅长,皆极有谋算。如今他做的,正是他所擅长,你我不拖后腿,便是帮了大忙。”
“先生言之有理。”安裕容点头。忽又道:“再有理,也挣不过一个情字。纵得之其理,无奈情何以堪。”
尚古之被他的厚脸皮弄得没话说,干脆转换话题:“若诸事顺利,脱险之后,你二人可愿在江南小住一段时日?回报不敢说,且容我招待招待。”
“江南乃人间天堂,丰饶富庶,比之海津与京师,有过之无不及。先生要招待我们,可得备足了资币。”
尚古之闻言一喜。他早看出来,凡大事决断,真正做主的人都是安裕容。只要他点头答应留在江南,颜幼卿必不会拒绝。若有可能,说动此二人加入革命党阵营,那才是得偿所愿,皆大欢喜。然而他心中亦明白,自己与安、颜两位,尽管缘分奇妙,羁绊深厚,因缘际会之下,同甘共苦自无不可,若论立场一致,信仰趋同,却未必能够实现。此二人背景复杂,经历丰富,心思明定,绝非轻易可动摇。
果然,安裕容接着道:“不过可能无法久留。我们有老朋友在蕙城,早已说定要去投奔,不好失信于人。况且江南地界革命前沿,交通讯息两便。幼卿还在总统府的缉捕令上,万一被人认出来,难免多生事端……”
尚古之心知无法勉强,这两人再如何竭力相助,于将来打算方面终究有所保留。只道:“我在本地也还有旧宅余资,也有些知己好友,招待二位是绝无问题的。江南美景,颇可一游。你两人且放心玩乐,去留随意,住得自在便好。”
安裕容笑着应了。见尚古之下笔流利,顺口问道:“先生这时候还笔耕不辍,这是写的什么?”
“祁保善在国内闹出这么大动静,宋先生想必该回来了。我先起草个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