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醒得晚了,谁知几个洋人竟没有来敲门。安裕容巴不得无人搅扰,唤伙计送水洗漱罢,关门关窗,给颜幼卿上妆。一面沾了粉往脸上扑,一面谑笑yin诵:“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眼瞅着那破晓朝霞般的红晕染上耳廓脖颈,低头往眉心亲一口,叮嘱,“还不能露馅呐,一会儿出去,可别轻易走神。”
两人来到大堂,洋人及司机各占一桌,正在吃早饭,安迪身边果然多了一个身着长衫的夏人。安迪招呼安裕容:“伊恩,和你的小表弟一起过来坐。”待二人在方桌空的一面坐下,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古先生,你们夏语里古代的古。他是林西煤矿派过来接我们的,昨天路上耽误了,很晚才到。今天和我们一起回矿山去。”
安裕容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拱手行了个夏礼,却以盎格鲁语问候:“古先生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此行翻译伊恩。这是跟着我出来做事的表弟福尔。”
对面之人目瞪口呆,在安迪发觉不对前反应过来,起身回礼,同样以盎格鲁语作答:“客气。认识二位,是我的荣幸。”
颜幼卿瞧瞧安裕容,再看看对面的尚古之,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面前之人就是昨夜安迪房中之人,然而万万想不到,此人会是尚贤尚古之先生。好在此时情景,也用不着他说什么,点头招呼过,看那两人坐下,热络地与洋人共进早餐。
颜幼卿低头喝口粥。闪念之间,想起了昨日傍晚安迪站在货车机器木箱前,掀起油布发呆,恍然大悟。
第52章 殊途转同道
为了照顾在座的洋人,一桌人俱以盎格鲁语交流,颜幼卿听得颇为费力。一面吃,一面暗中观察尚古之:换了一身长袍,又着意表现得圆滑谦恭,十分有生意人样子,与往日西装革履形象大相径庭。殊不知对方也在偷偷打量他,许久都不敢相信,眼前洋气十足文弱书生似的翻译小跟班,竟是不久前总统府里沉着果敢的卫兵队长。
颜幼卿听着尚古之与安裕容、安迪等人交谈全无障碍,心下佩服不已。他记得峻轩兄提过,尚先生早年活跃于华夏促进会,堪称一代青年领袖。而华夏促进会作为革命党前身,其大本营曾设立在东瀛岛国,尚先生也曾游学其间。如此学贯东西,Jing通东洋西洋语言,着实非同一般。
不多时两位洋工程师吃完离席,欲趁出发前闲逛一圈,看看此地风土人情。另三人皆有意关照颜幼卿,谈话间多掺杂夏语,或尽量使用简短的西语词句。颜幼卿虽不便插言,听却是十之八九都听懂了。
安裕容道:“钱经理真是太客气了,特地派古先生前来相迎。其实这条道我走过不下十余趟,可说熟悉得很。”
尚古之笑答:“秘书先生与工程师们皆是首次莅临林西煤矿,钱经理怕几位客人路上不适应,伊恩阁下照料不过来,才差遣我前来接应一二。”
钱经理,即煤矿新上任的夏方主事者。安迪听他二人对话,插口道:“伊恩,古先生是公使大人的朋友特意写信推荐来的,是非常可靠的人。他来上任的时候,你已经将股份转给我,且与公使大人请了长假,因此没有特地告诉你。古先生将负责销售方面的工作,与你之前的工作范围并不冲突,你安排接替的管理人员也没有变化。”语气姿态极为坦诚。
颜幼卿心知,安迪特地如此解释,是误以为峻轩兄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经理亲信心怀不满。毕竟此前一直是他在代管矿区事务。若非颜幼卿认得尚古之,并且清楚地知道人就藏在装机器的大木箱子里,同行一道混出京师城门,夜里才被安迪放出来,简直要被他这一番表演欺瞒过去。想起从公使馆出发到出城对方一路表现,忽而明白过来,这安迪看似憨直,实际相当机灵。他之所以一口答应与自己同车,恐怕也是担心被Jing明且熟悉的峻轩兄看出端倪,引起疑心。
原来彼此都拿对方当了幌子,可说歪打正着,各得其所。颜幼卿不由得心底失笑,侧耳听峻轩兄如何回应。
安裕容道:“我一见古先生,便觉十分投契,可惜认识得太晚了,竟无缘共事。”
安迪摊手耸肩表示遗憾。他不知伊恩请下这个长假,多半一去不复返,却很清楚尚古之不可能在林西煤矿停留,只是无法明言。
安裕容满面真诚惋惜,仿佛欲攀扯深交,问:“不知古先生此前在哪里高就?”
尚古之略加沉yin,答道:“是北方一家商行。前东家不大信得着外乡人,故颇遭排挤。底下的掌柜们拉帮结伙,打击异己,弄得乌烟瘴气。我便寻机出来了。”
安裕容微笑:“古先生擅长审时度势,这机会寻得甚是不错。林西煤矿生意蒸蒸日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呐。”
尚古之含笑颔首:“然也。没想到偶遇贤兄弟,在下同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两人越说越热络,你来我往,暗藏机锋。这些个文绉绉的夏语对白,听得安迪似懂非懂,转头逗颜幼卿:“幸运男孩,你怎么光吃饭,不说话?”
颜幼卿想了想,道:“我们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