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完毕,收拾了药物,又主动摆好盘碗刀叉:“峻轩兄,吃饭罢。”
颜幼卿大半日只吃了几个冰果子,这时安定下来,顿觉饥肠辘辘。安裕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拉开椅子坐下,低头便吃起来。颜幼卿担心他右手带伤不方便,有心帮忙,话在喉头滚几滚,终究被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阻挡回去。明明在车上已经对答如常,此刻脱离险境,单剩下彼此,那已经缓和的氛围陡然间重归凝滞,仿佛平白多了一堵冰冻的障壁,横亘在彼此之间。
颜幼卿见峻轩兄只顾埋头吃饭,仍然不肯与自己多说一句,心头一股郁气弥漫,空荡荡的胃袋似乎都被填满,吃了几口,忽而食不下咽。
“峻轩兄。”
安裕容恍若不闻,刀叉轻轻撞击在盘沿上,发出细微的叮当悦耳之声。
“峻轩兄……”见对面之人还是不抬头,颜幼卿心头那股郁气越积越浓,不提防化作满腹心酸委屈,声音哽在嗓子眼,鼻腔发酸,眼眶发红。这感觉既陌生又汹涌,叫人顷刻间如没顶窒息般难受。心神大乱之下,“当啷”一声,刀叉没捏稳,掉在地上。
安裕容终于抬头:“是不合口味……”看清楚颜幼卿模样,不由得愣住。慢慢放下手中餐具,伸手去碰他眼睛。
颜幼卿多少年不曾掉过眼泪,这时候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第一动作便是强忍掩饰,咬牙闭眼,拧过脖子不肯给人看见。
安裕容愣怔片刻,心里蓦地一片清明。此情此景,再多怨怒与狠心,也瞬间灰飞烟灭。立刻移坐过去,硬将人搂在怀里。待他软化了僵硬的身躯,平息了颤抖的肩膀,方摩挲着耳朵亲了亲,叹息道:“傻子……怎么就值当难过成这样?你这不是……这不是,剜我的心么?”
颜幼卿将脸埋在他襟前,待眼中涩shi渐渐消退,才瓮声瓮气道:“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骂我,打我,不要这样……这样、冷眼待我、我……”
安裕容这时才真是剜心一般疼起来。幼卿纯真清澈如水晶明镜,映照出自己污浊满面尘垢满身。
松开双臂,捧起他的脸,望见点漆双眸中只有自己身影:“是我不对,本该好生与幼卿解说,不该朝你乱发脾气。”
“是我没做好。你怪我,本是应当……”
安裕容把声音放得愈发低柔:“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气你——气你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偷跑。”
“我没有。”颜幼卿摇头,“我只是想先躲一躲。我一个人,总有办法躲过搜查。待风头过去,再设法联系你,或者去南边汇合。我从来没想一个人偷跑。”
“嗯,我明白。也许你孤身一人,确乎更容易躲过搜查。又或者运气不错,终能寻得时机与我联络。甚至我们能分头出城,在南边重新汇合。这些,皆不无可能。只是……”安裕容将颜幼卿重新拥抱住,彼此正视,“幼卿,我所不愿者,唯离别而已矣。”
颜幼卿听明白最后一句,心头巨震。仿佛春雷在耳边炸响,比以往峻轩兄说过的任何一句亲昵言语都更叫人心神激荡。他听见对方幽幽叹气,低低倾诉:“这世道离别何其容易,重逢何其侥幸,相聚又何其艰难。我经历过许多离别,多数已成永诀。也曾有过偶尔重逢。其中最幸运的一次,是在海津重逢了你。相聚时光,转瞬即逝,总觉太过匆匆,时刻担心不能长久。幼卿,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说,峻轩兄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有多么高兴。平生乐事,莫过于此”
颜幼卿怔怔仰头,望着安裕容,听见他嘴里说着高兴,表情却分明一片悲伤。他想要安慰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里有句话,一直没告诉你。那便是:幼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你许我生死相随,我报你朝夕相守,不过如是而已。因此今天你留下一个暗记,人却不见了,我哪里是生气,我其实是害怕呐。害怕世事难料,旦夕变幻,害怕聚散无常,孤独无依。幼卿,你明不明白?”
颜幼卿直瞪瞪望住他,好似全明白了,又好似还有些糊涂:原来自己许了峻轩兄生死相随么?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峻轩兄是在说他和我么?所以峻轩兄不是逗自己,不是闹着玩,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浅尝辄止……他想每日与我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没我陪伴,他会难过,会伤心,会孤独,会害怕……
仿佛风吹云散,月上中天,那一点糊涂犹疑彻底消融,只余心间一片明澈。
“我、我明白的。以前不太明白,现在,现在都明白了。峻轩兄,你不放心的话,我、我起个誓罢!”颜幼卿略带慌张,急于表白,然而那什么“生死相随”“朝夕相守”到底羞于出口,只斩钉截铁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从今往后,峻轩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峻轩兄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福祸同当,甘苦与共,唔……”
后面的话,被峻轩兄堵在唇间,再不得出口。
安裕容坐在桌前,双肘支于桌面,笑盈盈瞅着对面之人埋头苦吃。
颜幼卿将自己盘子吃尽,顺手拉过对面盘子,把剩下的食物一并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