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忘了还有这事。是你先头帮忙找的那所学堂?”安裕容已经知道,颜幼卿两个侄儿侄女,大名相当文雅深邃,男孩子叫做颜皞熙,女孩儿芳名颜舜华,一听便是书香人家出来的。
“是。我与那校长也算相识。学堂虽不大,但胜在距离不远,学生多本土良家子弟,氛围还算不错。”
安裕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幼卿把送侄儿上学一事拜托给你了?”
“是。家人在海津安顿一事,他应当是瞒着广源那边的。如今认识了韩三爷,只怕越发谨慎,更加不敢暴露了。他嫂嫂侄儿们屡遭坎坷,难得安稳。他大约很不愿叫他们再惹上一点风波。承蒙他信任,觉得我这当兄长的还算靠得住。”
安裕容听罢这话,心里愈加不是滋味,偏生对方句句在理,无从反对。比起安某人与颜幼卿自己,徐大社长出面照应母子三人,确实稳当可靠得多。
“只是……”徐文约沉yin片刻,忽道,“裕容,我们三人相识相知,离别重逢,实属难得的缘分。又曾同甘共苦,彼此投契,足以托付身家性命。古人有莫逆刎颈之交,你我和幼卿,虽不敢与前人比肩,却也不遑多让。我有个冒昧提议,莫若仿效古人义结金兰,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裕容没料到他犹豫半晌,说的是这个。微微一愣,笑了:“徐兄,安某何德何能,得贤兄如此看重,正是求之不得。我没想到,会是你这个报社社长提出这主意。毕竟小幼卿才算半个江湖人。”
“幼卿怎会出这主意。他心里待你我如何,你我怎能不知?不说你,于我反正总觉被他高看了。以他为人,便是心里十二分想,也不好意思开口。”
“我知道。”安裕容侧耳听了听,书房门内毫无动静,撇撇嘴,“文约兄,幼卿待你亲近,我待你也不赖吧?我可是真心拿你当大哥,亲的。”
徐文约没好气道:“明白,我是亲大哥,小幼卿比亲弟弟还亲,是不是?”
安裕容但笑不语。
徐文约又道:“原本相交以诚,心中有数即可,不必虚名礼数,繁文缛节。奈何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虽不屑物议,却不能不考虑幼卿嫂嫂的观感。幼卿年少,性情直率,大约顾忌不到太多。若我等正式结为兄弟,便可与其嫂明言,以嫡亲姊妹相待,岂不两相便利。”
安裕容又是一愣:“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也不必非得如此罢?于今新时代新风气,共和政府颁发的新政令,可是明言禁止女子裹脚,当童养媳,鼓励女子上学、做工,甚至从军从政。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可不时兴了。顾忌太多,反成束缚。”
徐文约摇头:“她是十分守礼之人,何必叫她为难。”
安裕容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徐兄,你莫不是……”
徐文约正色道:“裕容,你切莫误会。幼卿嫂嫂知书达礼,端方自持,虽屡遭困厄,然柔韧不折,我有十分欣赏钦佩,断无半点非分之想。”
“你两个都单身,有些非分之想也无妨……”
“裕容,此话我听过便罢,传出去岂非辱没了她,请再不要提起。”
安裕容投降:“成,成,我不提。但是徐兄,黎映秋小姐开学后,没来找过你么?”
徐文约皱眉:“找我问了两回功课。”
“少女芳心,最难辜负。徐兄,你若是无意,还是设法疏远了罢。”
“唉……”徐文约长叹一声,“我受她外祖府上大恩,怎好刻意疏远。我看她不过是少年人心性,惦记着当日患难中一点依赖之情。上几年学,眼界见识增长,就该淡薄了。”
安裕容不好说什么,接一句“但愿如此”,聊作安慰。心想这位贤兄确实是温柔君子,可惜于情爱方面不大通透。这般拖拖拉拉,别回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然而这种事,便真是亲兄弟,也没法多说,作为义兄弟,只能进言到这份上了。
约翰逊从楼下几步爬上来,安裕容起身斜靠在栏杆上,将藤椅让给他。
“伊恩,我与公使大人约好了,明日就到京师去。等拜会过公使大人,直接从京师坐火车南下,就不回海津来了。”
“这样也好。那么这些公文原件,我便请福尔小首领还送回阿克曼先生的办公室去。希望警备队长先生不是那么敬业,千万别休息日去办公室查看。”
约翰逊笑道:“放心吧。安息日连天主都不工作,除了韦伯那家伙,谁会去办公室待着?凭我们福尔小首领的本事,一定能悄悄把东西送回去,叫休息中的天主都没法知道,尊敬的警备队长先生就更不会知道了。”
安裕容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柴,又抬头看一眼挂钟。幼卿去了已有三个钟头,若一切顺利,这时候差不多该回来了。
下午商量妥当,徐文约先行离去。约翰逊一定要伊恩与福尔小首领留宿,特地叫女佣收拾出客房。原本他还想陪同安裕容一起等待,奈何次日须早起前往京师拜见公使大人,收拾完两箱子行李,撑不住歇息去了。
安裕容盯着壁炉中跃动的火焰,默默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