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源商行码头分店打过小年便关张放了假,总店要做洋人生意,等除夕下午才歇工。颜幼卿这些日子除去在外打探消息,偶尔回来,还住在总店库房原先住处。天亮之后找胡闵行,奈何大老板不知在忙什么,寻不见身影。到得傍晚,忽然差人叫他,到一处别馆吃饭。去了才知道,原来王贵和等人于今日下午被释放,这顿饭专为替几人压惊。
胡闵行要回家吃年夜饭,与下属喝了杯酒便先行离去。王贵和拉着颜幼卿的手,一边自己喝一边敬他:“幼卿哪!多亏你机灵,才没叫洋人一网打尽。也多亏你在外面给东家传信,帮忙周旋,老哥哥几个才能这么快出来啊。”一同失陷的胡管事与护卫已经随同大老板离开,在座只有船工头目老拐,并另一个同为狱友的高级伙计,王贵和说话间十分随意。
颜幼卿有点不好意思,王贵和提的这些,其实都是顺带。不过他自问也没有什么对不住王掌柜的地方,道:“还是东家有办法,体恤下人。若不交罚款,洋人怎肯放人?”
王贵和长叹一声:“这一回咱们可亏得太狠了。好在得了韩三爷援手,叫鑫隆剜出一块rou来。否则东家便是叫我等在洋人牢狱房里过年,也不敢有所抱怨哪。”
颜幼卿听见这话,似乎是大老板联合韩三爷,逼迫鑫隆出了罚款,换得众人除夕日释放。仔细一想,却也合乎情理。韩三爷大约没什么洋人门路,更不可能自己掏钱交罚款,又注重面子和义气,非把自家兄弟救出来不可。如此搭上广源的人脉,花费鑫隆的现洋,换得手下自由,也算一笔好买卖。
“若不是听大东家讲有韩三爷的人陷在里头,我真以为是段二做下的局,还说什么时候鑫隆有了这大本事,居然支使得动洋人。不过事后想想也不可能,他段二怎会把到手的鸭子舍出去?看着吧,段二这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定要在韩三爷手里狠狠吃个教训不可。”
颜幼卿没接这茬,只陪着喝酒。过一会儿,问道:“掌柜的,往后不做鸦片生意了罢?”
王贵和举杯一饮而尽:“不做了。太吓人。便是东家想做,我老王也不做了。”
过完除夕,颜幼卿很是享受了几日清闲。相比他的闲散,广源商行总店其他人可要忙碌得多。胡闵行无端损失十来万现银,心痛滴血。饶是他素来养气功夫到家,也连着Yin了许多天脸色。总店不过歇了除夕半日与初一一天,便开门做生意。胡大老板更是想方设法,多方拓展,开源节流,只求多赚几块大洋。
颜幼卿自乡下返回以来,一直奔波忙碌,更兼焦虑担忧,如今总算暂时安稳。十来天工夫哪儿也没去,缩在自己的小房内,吃饭睡觉,读报练功,专候正月十八和安裕容等人见面。
正月十五元宵节,胡闵行又派人叫他去吃饭,是招待大管事与高级伙计们的春饭。饭罢,待其他人都走了,大老板单留下他,道:“幼卿,明日陪我去赴个约。”
颜幼卿问:“可要我做什么准备?”
胡闵行道:“不必,你随我同去即可。是韩三爷出面,约鑫隆金大与我言和。你一向稳妥,想来不会出岔子。”
颜幼卿应了。回到住处,独自坐下慢慢思索。若只看表面,胡闵行待自己,仿佛比过去更倚重,更满意。然而直觉却告诉他,大老板心内并不见得给予自己更多信任。每一次命令与回复,都似乎暗含审视考察之意。颜幼卿仔细琢磨,觉得自己暂且不必草木皆兵。广源赶在鑫隆前一天与洋人交易,此事属内部绝密,为何会被鑫隆与海关两方拦截,以致财货两空,几乎全军覆灭。大老板探查这许久,大约始终未能找到确切证据,既无法怀疑,又不得不处处怀疑。这般反复试探,想来并非只针对自己。
不过是陪同赴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第30章 鸿门无好宴
西历二五三八,夏历三〇八九,甲寅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经南北双方共同推举并投票决议,原北方新军大统帅兼军政府首脑祁保善正式当选为华夏共和国联合政府第一任大总统,南方执政府临时大总统宣布退位让贤。
此时距离革命党人推翻前朝皇廷,已然过去三年有余,时间进入了光复第四年。
祁大总统于元宵佳节当日发表了《新春告全国同胞书》:
“……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Jing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达国家于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此志愿,率履勿渝。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至此,蹉跎数载,几经反复的南北和谈终于落下帷幕,新政府权力归属尘埃落定,而华夏国运也仿佛终于在各方明争暗斗与期盼展望中开启了新篇章。
新总统上任,发布了一系列新政宣言,对于普通百姓生活而言,暂且还瞧不出什么影响。升斗小民们或许并不关心当政者姓甚名谁,然而随着权力中心的明确,关注时局之人无不各有揣测,蠢蠢欲动。
清晨,颜幼卿走在街上,冻得瑟瑟发抖的报童迎上他:“先生,买份报纸吧。重大新闻,祁大总统走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