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来的那天,他狠狠看着陈艾:“不许告诉小野我在这里。”
房门外公用灶披间的脚步声逐渐杂乱起来。
又到饭点了,随之而来的,是不变的、可以掀翻屋顶的油烟和吵骂。头一回听到时,陆天纯还以为出了人命,后来就习惯了,因为每次都吵,偷调料、拿错碗筷、锅没洗干净、灶台多用了一分钟,反正什么都能吵。
不过这次,只有狗叫,却没有人声。
陆天纯翻了个白眼,应该是陈艾回来了。于是他把脑袋整个儿钻进被窝,侧过身,屁股朝门。
果然,门的另一边,五六米开外,陈艾正拎着三大包刚从菜场Jing挑细选的打折货,毛骨悚然地不敢往前,暗骂,这个老不死的野种,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畜性不改,每次见到她,比见到贼还凶。
陈艾心虚地瞪了眼野种,野种却叫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又忐忑地上前一步,野种也毫不示弱,跟着就上前两步,她只能赶紧退后三步。
僵持许久后,陈艾手上的青筋被吹成一条条紫色的蚯蚓,主人才穿着拖鞋姗姗出门,把野种一脚踢回屋子里。
陈艾飞一样地冲到门口,刚拿出钥匙,却听到后面有个身影,居高临下地问厨房里的其他人:“陆天纯住哪间。”
陈艾好奇地回过头,顿时吓得双腿瘫软。
来访者鼻孔中吐出的杀气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陈艾的心脏刺得跳一阵又停一阵。
许久,她才哆哆嗦嗦,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天……天纯在里面……”
她边说边颤抖着打开门。
床上一片死寂。
“天纯……”
“你烦不烦,又吃。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跟老妈子一样。”
陈艾脸上火辣辣一阵。
来访者倒若无其事,穿着Loro Piana羊绒外套,绕过满地乱扔的内衣、打翻的颜料和散成两米多长的卷筒纸,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脾气挺大啊。”来访者语速飞快、吐字干脆。
陆天纯眼眉一抬,这声音似乎并不是头一回听到,却又好像离他的生活很远。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说话的男人背对门外的光坐着。陆天纯用力看了好几眼,可光线实在太强,什么都看不清。
男人像个黑漆漆的武士,一动不动。
时间停滞了整整一分钟,终于有个声音从Yinshi的地面传来。
“我是俊哥。”
陆天纯顿时惊醒,坐姿僵硬,仿佛煎烤在地狱之上。
那日和小野分析完坤泰的局面,陆天纯就打算北京回来后,找机会和俊哥搭上线,推荐几个屯予投资过的、与流量和内容搭边的公司。
小野忌惮俊哥,可是陆天纯不一样——相比忌惮,他更需要俊哥。
屯予创立三年多来,投资了十几家初创企业,死了一半,活着的也大都默默无闻,至今还没有一家成功退出过,所以他急需一次证明。
而坤泰的野心,最好再加上一点点无知,就是屯予极好的机会。
只要俊哥看得上屯予投资的公司,无论多少价格,陆天纯都能欣然接受,因为对于陆天纯自己和屯予那些个五大三粗人傻钱多的投资人而言,缺的不是钱,而是可以吹出来、让自己在投资圈看上去闪闪发光的牛皮。
当然,如果价格不合理,那么交易显然对创始人和公司本身并不公平,可是公平不公平,不是他陆天纯能够决定的。创立投资基金的时候,他将基金取名为屯予,除了各取自他和小野名字的一部分,还有“厚积薄发,惠予众人”的初心,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陆天纯渐渐明白,太傻太天真,说的就是他,自己尚且是个小透明,“惠予众人”,简直痴人做梦。
“我做了个文化基金,搭团队、投项目,你全权负责,年回报不少于50%。”
俊哥突然开口,又利落地打住,没有一个废字。
陆天纯目瞪口呆。
50%以上年回报?
这简直是交易所里蹭空调的老头老太放出来的屁。虽说做投资小部分靠眼光,大部分靠资源,但如今的大环境却是钱多项目少,花钱比找钱更难。
而且相比回报率,陆天纯此刻最怀疑的,是俊哥的用心。因为俊哥这种呼风唤雨的狠角色,不可能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有经验的人。所以无缘无故选择他,而且提出如此外行的目标,显然不安好心。
然而,不心动却是不可能的。
如今摆在陆天纯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在这间发了霉的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一条是破釜沉舟,管他俊哥什么目的,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总好过做一个无用的人。
这么想着,陆天纯的两只眼珠滚来滚去,不知该搁哪儿。
可俊哥已然顺着阳光,把陆天纯看得清清楚楚。落难的公子哥,有心气,没心力,向来是他最爱。
“你是在邀请我?”陆天纯强装镇定。
“你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