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国丧之中合该任素衣素服,可是到底也该有半个国母的仪制,她这样不施粉黛、遍身上下无一件金玉之物,是何道理?更何况以她的身份,若要省亲不该提前数月晓谕家中,然后前呼后拥姗姗迟来吗?为什么这样不声不响就跑了回来?
莫非大事有变?
任丞相兀自猜测,任素衣却在看到相府大门时,莫名地觉得心里好受了些:“爹爹快请起,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出来逛逛罢了,若是劳师动众,我以后可再不敢来了!”
曹氏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任丞相身后,只是这一次笑得分外谄媚:“姑娘说哪里话来?您可是咱们府上的大贵人,哪怕让我们跪迎出三十里去,我们心里都欢喜的!现在姑娘虽没有册封,但天下谁人不知咱们府上出了位皇后娘娘?这事儿,就连你爹爹他,也不知被那些同僚们明里暗里羡慕了多少回呢!”
任丞相向曹氏微微点头,似是分外满意她今日的殷勤,却未留意那张故作娇羞的老脸垂下时掩住的那一抹嘲讽。
对丞相府,任素衣原本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一个人在心里空落的时候,面对以前住过的院子,哪怕面对以前见过的一株花木,都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来的。
且不管任丞相如今的欢喜有几分是真心,任素衣仍是为那张绽开的笑颜而小小地感动着。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这一世为数不多的亲人吧?而且听闻从前被囚凤仪宫的时候,他竟然曾经冒着风险为她奔走过,就凭这一点,任素衣也觉得可以勉强接受这个亲人了。
所以,当任丞相跟进佛堂的时候,任素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吩咐暄和将他拦住。
任素衣静静地靠在供桌旁,只觉得难得的清净平和,想到这些日子的斟酌疑猜,只恨尘世碌碌,分外疲惫和厌倦。
第五十八章 同风雨,共进退
作为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无可奈何之时,常伴青灯古佛,未尝不是一条最好的路。
任素衣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消极的人,可是在这一世,竟觉得除了逃避,已是无处可去了。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一心想的是愿得一心人,寻一个安稳的去处过自己琐碎的小日子。那个心怀天下的男人,如何能是她的佳偶?
“唉……”
一声长叹唤回了任素衣的神思,回首却见角落里的任丞相已是老泪纵横。
“爹爹这是何意?”任素衣俯身跪坐在任丞相身旁,有些迷惑却也有震撼。
任丞相定定地望着堂上悬挂的观音像,眼前似乎还能看得见亡妻虔诚地一笔笔描绘的场景,那样娴静美好,仿佛岁月中所有的尘埃,都在那笔墨的氤氲之中化作了空灵清澈。
眼前这个忧伤迷茫的女孩子,是她和他的女儿啊。
是一个怎样狠心的人,才会将自己的女儿丢在后院十数年不闻不问?
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不见她,便可以不用记起那早逝的倔强女子;不见她,就可以不用揭开旧日那血淋淋的伤疤……
他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自私到全然忘记了,没了母亲的宠爱,又得不到父亲的关照,那个无辜的女孩,是怎样辛苦地强忍岁月无情啊!
可笑的是,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儿早已不是需要他捧在手心呵护的明珠,而是已经糊里糊涂嫁做人妇,而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女儿这些年是如何度过,他对女儿的了解,竟不得不通过市井传言,通过别人口中流传的故事去猜度!
看着眼前这个长大了的女儿,任若始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素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任丞相握住任素衣冰凉的纤手,仿佛握住的是什么稀世珍宝,既不敢亲近,又舍不得放开。
这老丞相转性了?任素衣迷惑地抽出手来,眼中迷茫之色尽去,换上得体的浅笑:“素衣不觉得曾受过什么苦。爹爹何出此言?”
任丞相的目光落回那观音像上,目光悠远:“十几年了……我对你不管不问十几年,你却从没有因为任何事情求过我,哪怕曹氏母子明里暗里给你吃过多少亏,你都没有找到我面前……是因为觉得爹爹定会偏心,还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原来你知道。任素衣不以为然地撇嘴不语。
你的女儿没有告到你面前去,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偏心。我可不是那么乖的,不是穿越来之后第一天回府就找上你了么?
“涵……皇上的事,当时爹爹便知道是委屈了你,可是何家终究不是我们一路人,何家那小子城府太深,恐非佳偶,所以爹爹只得狠心不管,眼看着皇上拆散鸳鸯。本以为你定会有一场气好生,还好你晓事,这件大事上也没出什么岔子……你可知那时何家与我在朝上早已势成水火,若你当真嫁入何家,只怕未必能得善果啊……”任丞相絮絮地说着,也不管任素衣有没有在听,竟是早已沉浸在自己的陈年旧事之中了。
任素衣虽是不以为然,仍是神色不变,淡淡应道:“素儿知道爹爹苦心,从来不怪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