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浈病中嗜睡,整日昏昏沉沉地,偶尔醒来,也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糊。待她彻底好透了,才知道天子游幸泰山,段容时随驾已经出京多日。
段容时离京之前也不肯回来报信,怕是已经被她的反复无情伤透了心,苏浈满心的愧疚失望溢于言表,飞絮看在眼里,咬着牙跪在她身前。
“这是怎么了?”
“娘子,我、我错了。”飞絮低着头,“主君离京前日回来过,那时娘子还病着,睡着了没应门,主君就走了,我以为……”
“他回来过,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飞絮委屈地扁着唇,“娘子生病都是为了主君,可主君只在门口站一站就走了,我……”
流云一进门,瞧见这场景也过去跪下,“娘子别怪飞絮,我……我也没告诉主君娘子睡着了……”
苏浈上下一想,大略推测出是怎么回事。
段容时觉得苏浈还在生气,只敢在门外头待着,见苏浈也一直不回答,便以为苏浈是不想见他,所以便门也没进就走了。
飞絮同流云不知内情,天生就向着苏浈,觉得一切都是段容时的错,是苏浈受了委屈。见段容时连门也不肯进,就也不肯上前提醒他。
如此Yin差阳错,就让段容时话也没同苏浈说上一句,就这么离京去了泰山。
苏浈既好笑又无奈,最终也化作一声叹息。
就算见着面又能如何呢,苏浈还有心结,没法毫无芥蒂地面对段容时,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但她也没想让段容时以为,自己是恨他恨极了,连长久分别前的一面也不肯见。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前的两个丫头也不过是为她着想,怪得了谁呢?
苏浈摇摇头,叫她们二人起身,“快替我梳妆吧。”
圣驾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恭王随侍,太子留守京中,名义上是让太子学着治国理政,但实际上,一切要务皇帝早就托付给各位重臣,太子名为监国,实则已无立定决议之权,只怕泰山之行过后,储君之位就要变更人选了。
后宫中淑妃小产,皇后虽然从禁足中被放出来,但统理六宫之权也落到了贤妃头上。贤妃亲子早夭,在殿内清修多年,即便能够统理六宫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如今皇后失势,淑妃也没了孩子,恭王又深得皇帝宠信,甚至能够随同登泰山祭天,静妃越发得意,在玉寿阁摆了一场又一场宴席,邀遍京城名门贵女,像是要彰显自己未来国母的气度。
前头苏浈称病躲了几回,这次实在是躲不过,只能勉强赴宴,却没料到等着她的是一场大戏。
玉寿阁内,左上首坐着静妃,右上首坐着的是新近最为受宠的顾美人,宫人来报皇后驾到,顾美人连忙起身让位,静妃却坐着不动弹。
顾美人没理会那么多,在下头挑了个客席坐下,皇后进来一看就黑了脸。
左右主位中,左上首为尊,皇后尚未被废,静妃即便位居一品,名份上也还是个没扶正的妾室。
但她就是坐着不动弹。
“妾身邀请这么多回,娘娘可算来了,这可真是稀客。”静妃满面笑yinyin,真像个好客的主人家,“娘娘快请坐吧,真巧,咱们这儿有件大喜事,非得娘娘在才能说呢。”
皇后不愧是皇后,能屈能伸,竟真就在右上首端端正正坐下来了,太子妃朱氏立在她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规矩。
静妃疑道:“底下这么多张椅子呢,太子妃怎么不挑张坐下?”
朱氏恭谨道:“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儿媳要侍奉母后,不敢乱了规矩本分。”
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打机锋,看来皇后和太子妃这对婆媳,也未必真像外人传得那样不合。
静妃挑起眼皮,勾着唇笑了笑,“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旁人要你守规矩,说不得明日就是你要别人守规矩了,太子妃何必过分拘礼。”
朱氏还没说话,皇后先道:“你去坐吧,静妃妹妹一向洒脱爽朗,玉寿阁可不同我坤宁殿,你学着旁人松快松快就是。
“是。”朱氏屈身行了一礼,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也不知她是刻意还是无意,正巧坐在了苏浈的对面。
苏浈甫一见到朱氏,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那些早已被她淡忘的梦境和记忆突地涌上眼前,她不禁攥紧了酒杯。
朱氏面相寡淡,人也冷情,看谁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主动向苏浈攀谈。
“这位娘子好生俊俏,就是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
苏浈一时没搭话,身旁钱娘子替她答道:“这是段侯爷家的苏大娘子。”
“段侯爷?”朱氏眯起眼睛想了想,“哦,是段指挥使家的苏浈啊,久闻大名,果然是仙姿玉貌。”
钱娘子面色讪讪,坐得远了些。
朱氏分明知道苏浈是谁,这番作态,不过是刻意讽刺罢了。苏浈在她手上受过比这强硬百倍的手段,尚能撑得住一张面皮,“见过太子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