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体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
顾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手,藉由少年展示在外坚硬如铁的保护壳,触摸到了被封闭在内里的那个单薄脆弱、孤独无助的少年。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就像呵护世界上最脆弱易碎的珍宝。
“闻弃,看着我。”
少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抱着膝盖,垂着脑袋,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这么快他就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吗?顾已提着的心重重跌坠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少年缓缓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他,“顾已?”
说实话,那个瞬间,顾已感觉自己的心就跟坐上了过山车似的,猛地蹿升到了顶点。
他紧张地差点咬到了舌头,随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在。”
坐在椅子上缓了会,感觉脚没那么疼了,顾已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李从汤老师那里拿到的手机号。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顾已把闻弃受伤的事情跟对方说明了下,又询问对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医院,如果交通不便的话,他可以让人去接。
对方安静听完他所有的话后,只回了干巴巴的两个字,“不去”。
然后便挂了电话。
顾已,“……”
妈的,脚更疼了!
坐在椅子上又缓了会,顾已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然后把手机远离了耳朵。
果不其然,电话很快接通,对方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还说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妈妈,语气中是藏不住地幸灾乐祸。
顾已冷笑了一声,“随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们父子就热衷于揪对方的小辫子,然后跑到裁判官——他妈妈那里去告状。
好在顾已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一丝不苟,无懈可击,轻易让人拿不住错处,尤其是这几年,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为人处世越发滴水不漏,他爸爸已经很久没能找到去他妈妈那里告状的由头了。
而且他早就不屑于再玩这么弱智的游戏来博得“裁判官”大人的关注了,他已经慢慢长大了,懂事了,但显然,他的爸爸还在非常执着地抓他的小辫子,然后落井下石,一点没有大人样,简直幼稚!
幼稚至极!
——当然,顾已是不会承认他之所以不再找“裁判官”大人告状,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公正。在他很小的时候,“裁判官”大人表面偏袒着他,背地里跟她亲亲老公沆瀣一气,这几年倒好,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明里暗里地跟她亲亲老公穿一条裤子,他去告老爹的状,“裁判官”大人反而把他臭骂一顿,他才不要再去她那里碰钉子呢。
妈的,脚疼死算了!
顾已挣扎着起身,身姿挺拔,一脸云淡风轻地往病房走去。
到了病房门口,小李再次拦住了他,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顾已忍着脚疼,“有事说事。”
“那个……”顾已以为是让查黑衣人的事情有进展了,谁知,却听小李道,“少爷,您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嗯?”
顾已错愕地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全他妈是泥。
白衬衣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上面有尚且未干的汗渍,泥水,以及已经干涸的泥点子,泥块……整个就一泥人,脏得他眼睛疼。
“……”
等顾已再次进入病房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了。
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犹如一朵美丽清冷的白莲花,除了脖子上的创口贴外完全看不出跟平时有任何不同。
闻弃已经醒来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窗外清凉的夜色发呆。
听见响动,闻弃转头看向来人,心脏不可抑制地被猛击了下。
原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他真的从千里之外的B城回来救他了。
他意识模糊地咬了他的脖子,被他背着往医院跑。
他的背宽厚温暖,还有丝丝熟悉感,恍惚在过去的某一时刻,他也曾这样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无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全身心依赖着他……
但是是什么时候呢……
在他十七年漫长岁月中,从来没有人背过他。小时候,他也曾羡慕过那些可以肆无忌惮趴在父母背上撒娇的孩子。
但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的背是属于他、可以让他依靠撒娇的,渐渐地他也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醒了。”
“嗯。”闻弃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来吗?”
“……谁?”
顾已其实知道他问的是谁,但看着少年期待的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告诉我,他来还是不来?”
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住院部的走廊空无一人,室外偶然传来虫鸟低沉地鸣叫声,让本就安静的病房越发寂静,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