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床板无论如何睡不了人, 犹豫着要么问问冯老有没有多余能用的床单被子, 隋然轻轻拉开门。
经年缺少润滑的门页拖出回声悠长的吱呀声, 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她还没走出门外, 便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清脆的“咔哒”声,冯老把门锁了。
隋然只能退回屋内,用最慢最轻的动作关上门, 心说老人家听力真不错。
冯老的待客之道很有“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自岿然不动”的随性。
听说她要来——“门没锁”。
听说她想借宿——“那么多屋子, 自己收拾”。
考虑到老人家就寝早用餐早, 隋然五点半去找冯老要不要烧晚饭,结果老人家早烧好了一人三只猫的,都准备洗碗了, 见了她挺惊讶:“你还没走?”
说白了, 老人家深居简出性子寡淡,谁来谁去不放在心上。
复工以来, Jing力泰半放在工作赚钱上,时不时应付种种意料之外的状况,每天都被不同的人和事情推着走,即便休息日, 也总是盘算客户、方案,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都说忙起来就没有多余心思想东想西伤春悲秋,但忙累过头了也容易迷怔,来冯老这儿埋头当了一下午清洁工,听到她问的那句,隋然愣了愣,脑抽似的问:“我晚上能不能住您这里?”
老人家无可无不可,住宿的位置给她指了,但生活用品之类的只字不提。
隋然翻了翻外卖跑腿,这地方着实偏,超市外送不到,附近美食都在三公里之外,定位还一直提示“无法获取当前位置,请手动输入”。
严格来说,并不算荒无人烟的郊区,但因为偌大区域的活物屈指可数,变成了一个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地方。
隋然戴上耳机,用轻快的女声隔绝了让人很不习惯的静寂。
手机风平浪静,没有人找她,淮安也没回。
选定房间后她给淮安发了条信息,说晚上太晚不回去了,然后把手机放进包里,专心打扫卫生收拾屋子,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看不到就不用解释为什么临时起意留宿。
已知,来冯老家淮总是知道的;
另,留宿的决定已汇报;
再,冯老家具体地址,除了淮安和她自己,海澄也不大清楚,而这里最大的危险莫过于三只凶巴巴的守门猫。
那么为什么……
隋然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盯着手机。
冯老这里信号不怎么好,外卖APP市场“服务器开小差”,网页加载特别慢。
好在微信主界面没有提示“网络连接失败”、“无网络服务”,不同的群聊轮番上跳登顶,显示出新消息,证明信号虽然差,接收个把文字信息不成问题。
那么为什么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收到淮总回复?
隋然打开日历,淮总今□□程并不紧凑,七点以后就是空白。
所以,是终于惹人不高兴了么?
隋然打了个哆嗦。
夜晚寒气重,她坐着不动小半天,冷意从脚底往四肢蔓延,冻得人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
再磨蹭下去商场要关门了,还是得出去一趟。
隋然打车去最近的超市,上车地点定在系统推荐的位置。经过冯老门前,她问:“我去买点东西,需要给您带什么吗?”
冯老这次听到了,隔着门回答:“带两瓶酒。”
过了热闹的点,商场冷冷清清,不过离结束营业还有一段时间,隋然先去吃了晚餐,顺便检查了在路上列好的清单,迅速买全了生活用品,转到酒水区。
耳机里再次响起叮咚提示音,隋然忙举起手机,然而是一条广告推送。
她点进APP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卸载应用。
五分钟内,拉黑了两个大晚上群发广告的微信联系人,隋然把购物车停在一个人少的角落,借着鼻端浓郁的酒香,打通了淮安的电话。
嘟声响了三次,对面接了。
两边却是对着沉默。隋然漫无目的地环视着酒水区,把购物车往边上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喂?”
“嗯。”
一个字让隋然心定一半,她调整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淮总忙么?”
问得非常没水平,掩饰不了心虚和愧疚。
愧疚什么,隋然也说不上来。
她其实很想跟淮安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她对海澄的忧虑忌惮,说一切恐惧和未知。
但她很清楚,这样做不好。
她不能把自己的烦恼统统倒给淮安——相当于不负责任地转移压力。
每个人承受压力的阈值不同,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间段的承受阈值也有弹性,这次事情固然牵涉广泛,可是仅就她个人而言,不是迈不过去的坎,她只是需要时间来理清思路,整顿情绪。
就像无论她上一分钟遇到什么事情,下一秒仍会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