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新的铸币法案, ”苏敏官指着剪报, 提醒她,“联邦政府要实行全面gold standard, 物价和汇率都会有影响,多半会有deflation。如今大清币值按银价浮动, 你的那些纽约洋行的订单,一定要重新审核。”
林玉婵点点头,嘴角悄悄弯起来。什么gold standard(金本位),deflation(通货紧缩),此时汉语里还没有标准的翻译。他之所以如数家珍,还是当年被她逼看《国富论》的结果……
专注直到深夜,她看着窗外繁星,骤然惊觉,已经四个钟头没想孩子了。
苏敏官已经悄悄把阿女喂饱,安安静静地睡下。
林玉婵摸摸自己胸口,有点失落。这就断nai了吗……
转念一想,就她这具身子小时候,怕是天天米汤豆腐水喂大的,喝过几口nai?不也长得挺好。
起码苏敏官给她的崽喂的是羊nai。放到现代,羊nai粉也很贵的呢。
一个时代就有一个时代的活法。她过去坚持用二十一世纪的标准去照顾孩子,确实有点魔怔。
焦虑的心态像淤积的洪水,一旦有了倾泻的出口,恢复起来也不难。
第二天,她接到几个女校的信件,催她去洽谈新生预备课程事宜。
林玉婵咬咬牙,抱着崽崽亲了又亲,登上出门的马车。
忙到天黑才回来。谢天谢地,她女儿还活着。
她觉得苏敏官简直是超人!想把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不过,整理账目的时候,发现抽屉里压着一张收条,上面有圣诞·弗里曼的签字,表明今日临时受雇前来煮饭洗衣、打扫房间,共若干小时,收到七十美分加一顿饭……
林玉婵悄悄抿嘴笑,收条藏好,假装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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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个月,她去纽约妇幼医院看望黄鹄,顺便去容闳当初订制机器的工厂,给博雅旗下搜罗最新型号的缫丝机。
苏敏官陪她一道,预备着一番唇枪舌战。孩子寄送在马克·吐温家,有好几个孤儿院姐姐帮忙照顾。
一个礼拜后回来。活着。
还胖了,跟小苏西依偎在一起,被她挠得呵呵笑。苏西已经一岁半,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把自己心爱的玩具都堆在林幼华身上。
林玉婵试探着叫一声。林幼华居然还认识她,又还没发育到粘人的月龄,摇篮里朝她伸手求抱。
林玉婵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是笑呵呵地把崽崽抱在怀里,举高高,好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奥莉薇娅笑着说:“瞧她多爱你。露娜,你真是个好母亲。”
林玉婵有点惆怅地想,自己真是个好母亲吗?
几个孤儿院女孩凑过来,用不熟练的英文叽叽喳喳说:“林阿姐早就当了我们好多年的mommy,经验丰富,任何小孩都会养!”
林玉婵又失笑。过去她工作忙,最频繁的时候,也不过一周一次去孤儿院客串妈妈,几个钟头就走。
原来在孩子们眼里,也是好妈妈呢。
因为她会给她们带来生活费,带来好吃的,带来外面的新鲜故事,带来求学和谋生的门路。
带来希望。
她挽住苏敏官的胳膊,轻快地走出克莱门斯家的院子。
她轻声告诉怀里的崽:“林幼华,我爱你。希望你也觉得我是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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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三月,轮船招商局开始第一次分红。在新任总办唐廷枢、会办徐润的主持下,已经开始盈利。当初林玉婵接收的六十万两股份,市价已经超过七十万。并且凭手中的“息票”,还可以去上海总局领取股息。扣除杂七杂八的税费,预计能有三万两左右。
苏敏官看了报表,不动声色地评价:“还行,没把我的船给用废了。”
但他眼中闪着光泽的笑意。想象力驰骋万里,仿佛已经看到那碧绿色的长江水道中,中国人的船扬帆破浪,洋人的船步步退让。列强纵然贪婪凶猛,但再也无法垄断海面上旗帜的颜色。
林玉婵又为难:“可是合约规定,股息必须由登记人本人持息票领取。过期作废。”
大清的国企可不像美国的成熟公司,还能代股东保存分红、七八年原封不动的。只要逾期不领,那钱不定跑到谁的口袋里。
她带着征询的眼神看苏敏官。他朝她一笑,去厨房找出火腿面包,熟练地做三明治。
这种不需要生火的冷餐,他倒是信手拈来。往三明治里夹苹果片也不是灾难,林玉婵拿来就吃。
“ru酪要不要多来点?”苏敏官建议,“上海卖得贵,还不新鲜。”
她于是又含了一大口nai酪,拿过钢笔,开始给轮船公司写信,定旧金山回上海的船票。
白羽扇从不渎职,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