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马上站起来,正色道:“女生入学的事,还请陈大人许我继续Cao办。我已向西洋医师问诊,这几个月身体无大恙。而且……”
陈兰彬一怔。过去人生几十年,只在内宅跟女眷相处过,从没在工作场合遇到这种事……
她还要带孕办公?且不说她脸皮居然厚到把这事当众说,这题他完全没答过啊!
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以,出了事谁负责?别人家的香火独苗,断在他手里,要损Yin德的呀!
林玉婵早准备好说辞,很通情达理地笑道:“听说陈大人有咳疾,风雪天发作得尤其厉害,可也从未荒废一天的公事。这阵子天寒,有三五个孩子生了病,可也没荒废学业,每日抄书的作业一张不落。有你们做榜样,我一个女子自然也不能临阵退缩。您放心,外子已同意我继续工作。若真的力有不逮,他会帮忙的。”
人家老公都许可了,陈兰彬也不好说什么,暗地同情她遇人不淑。
容闳过来打圆场,笑道:“林夫人这些金闺国士,我可不敢接手。瞧这一口英文说的,把我这些男孩子都快比下去啦。”
这林玉婵不谦虚,面有得色。
女孩子们都是苦过来的,适应力强,也少受想家思乡之苦。文化课尚且不论,英文的口语,外国的习俗,都接受得很快。
况且其中还有马克吐温的弟子耶!林翡lun已经学会用三重否定句怼人了。
陈大人又老气横秋地祝贺了几句官样话,然后去招呼别的客人。
容闳压低声,问林玉婵:“你们结婚了?何时?”
这她不隐瞒,说是去年圣诞节。还给他看了戒指。不过,没说这证出了康涅狄格就不管用。
容闳长出口气,笑道:“早该这样。害我提心吊胆,总怕哪天有恶人撺掇教会,把你们赶出去,连带着咱们这一群中国人都驱逐。”
林玉婵表示惊讶:“有那么严重?”
容闳斜她一眼,眼里明显是,“你了解美国还是我了解美国?”
又问:“敏官呢?我要去道贺呀。”
“金山大埠。”林玉婵很随意地说,“去办点事。”
西海岸洪顺堂华工寄来急信,说阿羡袭击白人的案子即将开庭。当初林玉婵只是将他保释出来,免他牢狱之灾。但那被他揍过的白人老爷还瘫在床上,该审判还是得审判。
华工无权无势,被社会Jing英打压,连找律师都没有门路。若无人相助,以加州那敌视华人的风气,只怕阿羡死罪难逃。
苏敏官理所当然地挑大梁,带上这阵子他坑蒙拐骗而来的所有美金,登上西去的火车。
昨日刚拍来电报,他已联系华埠有头有脸的几位商人,发动各界捐款请愿,联名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参议员做律师,又在报纸上登文造势,在街头请人演讲,为阿羡上庭做好了准备。
这些都是他在上海演练熟了的斗争方式。美国风俗法律和中国不同,但和资本家较量,也就那么几样固定的手段。
容闳听完大略,又看看林玉婵满不在乎的脸色,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那你……你一个人……你现在这样……”
“有人照顾。”她明媚一笑,“放心。”
她和苏敏官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过年”的仪式可以暂缓。阿羡一条命比养胎更要紧。
正值冬季农闲,圣诞·弗里曼于是从开洛克农场请假,来照顾林玉婵的起居事宜,干点粗活重活。苏敏官对这黑大个儿十分放心。
正巧农场主开洛克先生和家眷也在。林玉婵笑着招呼:“多谢你们啦!弗里曼一个顶三个,我可要忍不住给她加薪啦!”
容闳忽然发现这家人他也认识,笑呵呵地去敬酒。
“哈哈,开洛克先生,上次分别还是在橄榄球赛场上,岁月催人老哇……这是你的夫人?国色天香。这是你的女儿?哇,长这么大啦……哈哈,我还单身,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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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餐吃得差不多,陈兰彬召集中国学童,去二层的大教室考试。
众学童哀鸿一片。
第279章
为了让留美学童不荒废中文学业, 朝廷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学童们要回到留学事务局补习四书五经, 定期进行考试。还要宣讲《圣谕广训》, 教以尊君亲上之令, 严防学童忘本。
此外,女生还要加补女德课程, 接受关于道德和风化上的规训。
孩子们唉声叹气。都跑到地球另一端了, 还逃不掉考试!
手里拿着吃食,都不愿挪动, 求助地看着林玉婵。
林玉婵也没办法。毕竟朝廷是金主。女生们虽然自费, 但也是沾了政策的光,不能忤逆官员。
对清政府来说, 他们的学业成就还是其次。传统道德是万万不能丢的。留学事务局的规章里有明确规定, 若谁有亲夷忘本的苗头, 立刻遣返回国,终生不许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