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翕动乌黑的嘴唇,颤抖的手, 指着一个方向。
苏敏官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电报也拍了,直接拍给驻美公使陈大人。你放心, 林姑娘已经跟陈大人沟通好。他做官的初来乍到,也想做一番事,听说咱们华人在这里被欺负,拍胸脯说要为你们做主。此时应该已经去警署报案了。”
阿福轻轻出口气,疲惫地闭上眼,抓住胸前的南瓜柄。
坚持了这么久,斗争了这么久。要不是这次有奇人相助,怕又是一次半途夭折的罢工,说不定还会赔上兄弟们的命……
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受欺压,不被践踏,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真有那么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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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福先生众目睽睽之下被从晚宴上带走,众客人一片哗然。就连诺顿一世陛下也屈尊过问了几句。
布朗警官耐心解释:“请大家放心,我们会依法办事的。”
放在平时,警察局也会买资本家的面子,不会在晚宴上当众让人下不来台。毕竟他们都是缴税大户,平时也没少给警局好处。可是今天不一样。大清国公使先生亲自莅临警察局,质问美国人为何顶风作案,无视中国人的生命安全。幸亏布朗警官经验老道,好说歹说地灭了火,把公使先生留在办公室里喝茶,否则已经上升到外交事件了。
现在人家公使先生还在警局里候着呢。布朗警官就算想拖延也没办法。
尽管公司高管继续招呼客人,但不明真相的股东们不买账,一下子生出各种猜测。
“斯坦福先生不会犯法了吧?”
资本家有钱有特权。寻常鸡毛蒜皮小事,万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这怕是摊上大的了?
正猜测,忽然方才那美丽的“中国夫人”发出一声惊叫。
“哦天哪,这是什么?”
借着晚宴上璀璨的各色灯光,人们看清,不知何时,地上飘落几张带血的传单。
传单印制粗劣,然而上面的内容让人触目惊心:这是铁路工地华工们的罢工宣传单,上面明确罗列了“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华工遭受的一切非人待遇,甚至附上了几张翻印的照片。
被败血症染黑的、骨节畸形的手脚;如解放黑奴一般的、鞭痕累累的后背;被炸`药炸伤的、惨不忍睹的半边脸……
还有一些华工珍藏着的“猪仔”文书副本。龙飞凤舞的英文条款规定了“卖身”的细节,底下是明显看不懂这些文字的人,按下的重重手印。
客人们哗然:“这哪来的?”
那个自称有兄弟在铁路公司工作的中国女士已经几近晕厥,抹着眼泪猜测:“难道不是警官们带来的?传单上有血,正说明方才发生了枪战……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无端伤害,我……我该怎么办……”
林玉婵捂着脸,一边含含糊糊的哭诉,一边藏住脸上的微微笑容。我们赢啦!
可惜不能观赏苏敏官指挥枪战的英姿。
她的任务还没完。她调整情绪,继续演戏。
“呜呜呜……我亲爱的弟弟,不会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哭着哭着就咳嗽,咳出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晚宴上她一口酒不敢喝,Jing神高度紧张,肚子也空空,此时疲惫和反胃一同袭来,趴在一截消防栓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干呕。
立刻有数人扶她起来,脸上怼了瓶嗅盐。
林玉婵一个不慎,吸了下鼻子,差点没骂娘!
这味道是人闻的吗!
难怪西方淑女们一闻就醒!
不敢晕了,反胃也奇迹般止住了,咬着牙爬起来,坚强地说:“我没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罪证照片是她借了容闳的相机,借给苏敏官临时拍摄的,加急冲洗花了十美元二十五分。传单是到华埠找人私印的。开始呈给公使陈兰彬时,陈大人还犹豫,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是美国的客人,为了几个猪仔工人,不值得破坏跟东道主的友谊。还是林玉婵和容闳一唱一和,花式劝导:如果这事传到国内,上官见您对此不闻不问,是不是得治罪?就算叫您回国解释一下,也是舟车劳顿几个月,不值当。您是大清父母官,到了美国,就是全体华侨的父母官,这种事必须出面做主啊!
陈兰彬这才被说服,答应今晚若洋商真的拿枪对付华工,他接到电报之后立刻报警,也算“为民做主”。
“本官只管报案,别的事一概不掺和。”陈兰彬坚持,“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送学童平安入学,还是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林玉婵向陈大人保证,她有分寸,绝对不会给他、给朝廷添麻烦。
……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扶起来。诺顿一世见自己的女伴平白受惊,雷霆之怒,比谁都气。
“来人,给朕解释清楚!”他搂住那个小鸟一样瑟瑟发抖的女孩,顺手抓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