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刺史头顶, 那落了一层薄灰的房梁上, 一道身着箭袖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坐在那儿,翻开了从孙刺史案上取走的卷宗。
这上面记录了太子遇刺后搜罗到的所有证据。
“太子的尸身被人发现是在八月十二, 死因是被一剑戳穿心脏, 地点是在唐家旧宅, 现场还遗留了杀人凶器——刻有‘唐’字的一柄刀。”
概括完这一页的内容,唐枕又往前翻, 这才发现原来八月初十那日, 太子曾经带着人上太守府递上拜帖想要见他。
“门房曰:少主人外出游玩, 归期未定。殿下自顾离去,不知所踪。”
唐枕眉头拧出个川字纹,“八月初十那天, 我和婉婉正在郊外别院,太子为什么想见我?”唐枕暂时放下这点疑惑,继续往下看,发现除了卷宗里记载的物证外,竟然还有人证,就是看守旧宅的老伯。
据老伯的供词显示,八月十二日那天有一位太守府的管事告诉他,大人要在旧宅里接待一位故友,让他备上酒菜招待客人。
老伯照做,当日酉时正便有客人上门,老伯引他们进入宅邸后,便由那管事带人招待,之后老伯便进屋歇息了,只是半夜里忽然被喊杀声惊醒,老伯不敢出去,瑟缩在房中,只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五哥好狠的心”,之后便没了声响。
挨到天明,直到外头没有任何动静了才敢出来,发现宅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后,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跑去报了官。那名管事也死在了旧宅当中。
而这时,客栈当中的随从一夜不见太子归来,赶忙四处寻觅太子踪迹。
这才发现,死在唐家旧宅里的竟是当朝太子。
此时事关太子和唐太守,太子随从不敢再留在安州城,而是赶去州府请了孙刺史,刺史带兵,才从唐家搜出了与五皇子密谋的信件。
唐枕看着这些描述,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安州唐家是京都唐家的分支,每隔几年,唐枕都会跟着爹娘前往京都拜访。因为交通不便,消息流通又太慢,唐枕花了好几年时间驯化了一批信鸽,分别往安州和京都传递消息,才不至于对外界两眼一抹黑。
信鸽毕竟是动物不是Jing密机器,放飞出来总有各种意外,要么被猛禽啄杀,要么飞歪了路再也回不来,要么被猎人捕获。没有点钱还真玩不了,而因为担心被有心人截获,信鸽送过来的消息都非常简短、且都是京中人人皆知的消息,只是为了方便唐枕比别人提早十天半个月获取信息罢了。
一开始拿到丞相病逝的消息,唐枕以为是有人想要弄死太子的同时借机打垮唐家,但是现在看见卷宗里更详细的记录,他却起了疑心。沈唤毕竟是白身,他能探知到的消息有限,并不知其中牵涉到了五皇子。
但要说太子之死是唐家与五皇子的密谋,反而不太可信,毕竟那些证据都太明显了,谁密谋杀人还会邀请到自己家里并留下一把写了自己名字的凶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五皇子与京都唐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身边势力更是错综复杂,他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任这再明显不过的陷害将自己拉入泥潭?他们必然会竭力证明清白,甚至……拉到皇后的支持。
唐枕先是松了口气,毕竟这意味着自家大概率不会有砍头的危险了。
随即眉头拧起,这样一来,唐家就被迫和五皇子绑在一起,而痛失爱子的皇后阵营也会倒向这一边……
唐枕无意识捻了捻卷宗纸张,怎么看来看去,被构陷入狱的五皇子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唐枕细思极恐,这一切该不会是五皇子自导自演吧?
除掉了储君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将原本中立的唐家跟他绑在一起,还获得了皇后的支持……这皇位争夺的水可太深了。
唐枕回忆了一遍上辈子看过的宫心计权谋戏,思量半晌,最终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论Yin的,他绝对玩不过这些人。
他果然还是太正直高洁了。
唐枕微微叹了口气。
房梁之下,孙刺史打了个哈欠,他年纪大了,Jing力比不上年轻人,只是在夜里工作这么一会儿,便困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他仍未下去歇息,依旧继续书写。
在他身后,唐枕蜘蛛一样倒吊着从房梁上垂下,一目十行地扫完孙刺史写完的东西。
呵,这老头子想要上折子请皇帝严惩唐家,让唐家满门为太子陪葬。他还详细陈述了赦免怀孕女子这条律法的弊端,请求皇帝修改律法。
看来他是觉得孕妇肚子里的那块rou是祸患,必须斩草除根啊。
唐枕举起手来往他背后比了比,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认为在背后偷袭一个老人家太欺负人。
碰的一声,窗户又被风撞开了。
孙刺史吓了一跳,手上墨迹一甩,整封折子便毁了。
他侧头看向洞开的窗户,心里分外不解,他先前分明上了锁的,难道年纪大了,记错了?
唐枕离开孙刺史的屋子后,立刻去了太子停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