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里里外外正都睡得香甜。只顾嬷嬷起夜, 轻手轻脚的披上衣裳撩开了帐子, 趿鞋往桌边点灯,一抬眼却见前头正房西梢间的窗户犹隐隐透出一点微黄的光芒,她小心的擎着灯经过穿堂往西梢间走去, 路过次间,但见守夜的朝云已经睡得沉了。内门上拢着蜜合色双绣兰花的软帘, 撩开进去, 方见攒海棠花围子的拔步床上,小阿哥合着棉被, 已经睡得十分踏实,而明微却披衣坐在床头,就着门口蜡烛的一点微光, 一心一意的瞧着那孩子。
“还不睡!”顾嬷嬷一面把灯搁在门口的高几上, 一面就拧眉嗔了她一眼。
“嬷嬷?”明微讶了讶, 见她拢着衣裳轻手轻脚的过来, 不过低首替合惠压了压被角,浅笑摇头,“我不睡。”
“看明儿要冻着了……”顾嬷嬷横她一眼,只过来给她裹衣裳,却不禁摸着她的头发笑了,又是替她高兴又是心疼感叹的道:“傻孩子,以后还有的是日子。”
“我就想看看他。”明微脸红了红,却孩子似的一扭身,不要她再多说。顾嬷嬷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她这么使性子是什么时候了,不由抚着她的脊背笑了笑。
“傻央央。”她将她揽到怀里,爱怜的舒了口气,一瞬又禁不住笑点着她的鼻尖揶揄:“可是越活越孩子气了!”
明微为她说得面颊发烫,心里却热烘烘的,只往她怀里一扑,又撒娇又不依的叫嬷嬷,只叫顾嬷嬷笑弯了眉眼。好一会子,却听她道:“嬷嬷,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合惠走的时候京中尚且冰天雪地,待到二月下旬回去,早已是一番杨柳依依、桃李争春的好时光。
“总算回来了!”这一走将近一月,纵日日有信传来,敏妃也早已做左等右等盼得心焦,好容易等他见过太皇太后、太后与皇后回来,只把人拉到跟前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又是问他可吃好睡好,又是问李妃可好,转眼又笑自己絮叨,“瞧我,啰啰嗦嗦的,该把你惹烦了。还没用午膳吧?我叫厨上备了吃食,都是你爱吃的,一会子把你三姐姐叫来,咱们边吃边说……”
她絮絮叨叨,合惠倒是半点也不嫌烦,待用过午膳,适才辞出,却就叫人备了马匹,径直奔南苑而去。
一路舟车摇晃,明微抵京之时身上有些不适,合惠送她到南苑,本要照看着瞧了大夫再去,因她催着,方才回宫去了。
南苑乃是有元以来的皇家园圃,湖泊密布,草木繁盛,更多飞禽走兽,后□□入关以后,又下旨扩建宫室,增设围墙,辟为皇家猎场。待到今上即位,又在此设立神机营,使之成为了一个兼具游猎与驻兵防御作用的所在。
苑内共有三处行宫,万岁爷平素校阅军队,常在晾鹰台附近的红门行宫,日常游猎则常驻新宫,每岁初春李妃归京,因她喜旧宫处古柏参天的清幽雅致,便常驻于旧宫。旧宫地僻,一路草木葱茏,尔然就可见得那半人高的草丛或者灌木丛中嗖的一道黑影蹿过,便是有野兔或者麋鹿受惊而逃。喜儿从小爱养小生灵,若是平日,合惠往往就跳下马去捉只兔子来哄她开心,此时却不多作理会,只一路驾马奔到了旧宫。
“六爷——”陆满福出来换茶,一打眼就看见他打着袍子过来了,不由笑道:“娘娘不是叫您歇整两日再来么,您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合惠脸上红了红,只没答他,但问:“母亲可好些了?”
“没什么事儿。”这一转眼儿,真变了个人儿似的,陆满福乐呵呵的,“就是车坐的久了,有些闷得,透了会儿气就好了。”
“我去瞧瞧母亲。”合惠点了点头,就要往房里走,却叫他一伸臂拦住,使眼色道:“主子爷才来了……”
合惠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只提步道:“正好我还没见过阿玛。”
“六爷六爷——”陆满福慌慌抱着托盘一拦他,满脸堆笑,“万岁爷与娘娘说话儿呢……”
合惠这才明白过来是不叫他进去,不禁抿着嘴在廊下打了两个转,方才道:“我晚上再来。”
“您……”您晚上更不该来啊!陆满福心里头汗颜,却赔笑道:“恐一会子都累了,明儿早起还要进宫里请安,您还是等娘娘出宫了再来……”
合惠一直觉得这胖太监话里有话,奈何不甚揣度得出来,因拧眉看了他一会儿,只道:“喜儿来信,明儿晌午同二哥从天津回来,如此我便先去接了他们,谙达记得代我向母亲问安。”
“哎!”陆满福应一声,欢欢喜喜的送走了他。又去茶房里换了茶,方才进了殿里,在内室门口停住,小心的叫了声爷,得到皇帝懒懒一声进来,才轻着脚步走了进去。
明黄色绣螭龙纹的帐子合得严严实实,万岁爷只穿了身姜黄色的宁绸中衣,捋着袖子步下榻来,随手端了茶杯,却问:“方才是六哥儿?”
“回主子,是六阿哥过来了。”陆满福一颔首,笑道,“六爷不放心娘娘,特来瞧瞧,现下已经回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搁下茶杯,摆手叫他去了。陆满福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