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我信你是在这长大的了。”宋君年跟她走进一家一看就是六十年代开始营业的小茶餐厅。“有什麽推荐吗?”他拿起菜单,还没看进去一个字就被宋蘅打断了。
“这裡的牛杂和薑撞nai是一级棒!”宋蘅此时眼带星星的样子跟Azure迫不及待展现她画的“水墨画”时的神情一模一样。“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以前我爸爸经常打包这裡的牛腩麺给我当宵夜,这样我就肯停下做作业稍微休息一会儿。”
“听你的。”宋君年顺势把菜单放回原位,一手托著腮,看她熟门熟路地叫伙计下单。
宋蘅顺便还问候了老店主仁叔的身体。伙计说仁叔最近心脏不太好,还有点轻微脑梗塞,家人就不让他夜晚出来看店了。其实这几年宋蘅来这裡的次数不多,所以对仁叔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敦厚爱笑的胖大叔上,好像他永远都是那副笑嘻嘻地给宋蘅那份牛杂多加点料的样子。可是算起时间,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哎,时间。
她有点伤感地回过头来,不期然对上宋君年探究的目光。
“怎麽了?”宋君年sense到她的情绪变化。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时间’。”宋蘅双手托著脸,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视‘时间’为对手。实际上是因为我害怕所以才去fight.”
宋君年喝了一口冰凉的红茶,饶有兴趣地听她说下去。宋蘅本来还害怕他会觉得没意思,看到他没有这方面的表示,便安下心来。
店裡惨白的白炽灯光照得宋蘅的脸有些苍白,以至涂了口红的樱桃小嘴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错觉。
“我自知天资并不过人——我没骗你,我考上港大,然后考到Cambridge,再到现在距离成为顶级律所的合伙人只有一步之遥,期间见过太多比我聪明的人了。他们不但能做到过目不忘,而且能毫不费力地读懂古代的法典——古英语并不全是Shakepear的诗那麽优美,实际上枯燥得很。”宋蘅说话间,不自觉把嘴裡的吸管咬扁了。“我能做的,就是抢时间,抢那些聪明人用来吃喝玩乐的时间。告诉你一件吓人的事,一年365天,我有200天加班加到至少八点,有90天在出差。”
宋君年闻言皱起眉头,连连摇头,十分抗拒,“你的schedule太恐怖了。你视时间为敌人,我和你恰恰相反,我视时间为朋友。我不怕时间流逝,因为每一秒都带来新的体验,我享受每一秒时间本来的样子,不喜欢急匆匆或者抢先什麽。”
一份大份的牛杂,两碗薑撞nai和一碟乾炒牛河端上来,一时两人停住话头,一把抓起勺子就吃。
“牛味很足,也很香,牛杂很新鲜。”宋君年一边说,一边不停夹起牛杂往嘴裡送,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试一下薑撞nai,瞬间就被征服了。“辣的很过瘾。”他揉揉鼻子说,鬓角有点细汗。
宋蘅喜上眉梢,夹起一块牛肠,道:“仁叔店裡牛杂是用清汤焖的,八角什麽的都没放,也没放咖喱,所以吃多少都不会热气,而且很好地保留了牛的原味。”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宋君年才想起要用手机给今晚的宵夜消毒。咔擦两下,再回过头去看照片,他发现宋蘅只顾著吃薑撞nai,偶尔夹一两筷子的乾炒牛河,却没有吃多少她最推荐的牛杂。
“没见你吃牛杂啊,在keep fit吗?”他问,筷子悬在半空。
“没有啊,我今天摄入的热量还在最佳范围内。”他居然留意到自己的细小举动!啊啊啊啊啊!桌底下,宋蘅兴奋地扭动双脚,鞋跟“哒哒”踩著水泥地。“我看你吃得高兴,就想让你多吃点。多点一份的话我们两个吃不完,会很浪费的。”
虽然没期待过宋君年会有什麽反应,但他脸上突然出现的动容还是让宋蘅心头一暖。
宋君年低头望著那一碗牛杂,忽地摇摇头,嘴角带著一丝笑,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忆过去。“我姑妈也说过一样的话。”他的语气柔和至极,甚至带著孩童般的欢乐。
“英雄所见略同。”
“不,她不是英雄,她很普通。”宋君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美食上,又勺了两口薑撞nai,若有所思。
埋头吃了一会儿,薑撞nai渐渐过半,正当宋蘅沉浸在这种和他相伴的岁月静好的状态中,宋君年突然说起他的姑妈。
宋蘅原以为宋君年对他姑妈的牵念至深,讲起她的时候会语含悲戚,还想著该怎麽处理这种状况。出乎意料的是,宋君年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听上去就像是讲一件如柴米油盐酱醋茶那麽平常的事。
不过,或许就该这样。不是所有的人与事都像柴米油盐酱醋茶那让深深地嵌入我们的生活,除了爱的人和相关的最美好经历。
宋君年的模样总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历尽凡事,容颜不改但心已沧桑,以至于看淡风云的隐退政客。而此时,他脸上却露出了充满孩子气的笑容,眼眸清澈乾淨,放鬆自我——这是他在宋蘅面前最为放鬆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