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里汲汲营营,似乎并没有什么闲来无事的时候。直至暮年,才偶尔得空,独自在庭院里饮酒。”
“后悔吗?”沈陶陶低声问他。
这一次,宋珽却没有回答,默了半晌,才轻声与她道:“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当今圣上多疑,若是沈陶陶在天牢中待的久了,他唯恐皇帝会怀疑、迁怒于她。
沈陶陶最后看了他一眼,垂首轻轻放下了袖子,遮住了手臂上的字。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一步步离开了这Yin沉压抑的天牢,走到午后的日光里去,再没有回头。
宋珽一直目送着她走上高阶,一点一点不见了踪影,那些一直压在心中的话,终于彻底压入了心底,不见天日。
这一世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过,若是能再回到大婚那日,他定不会再以那样的方式转身而去。
只是,这一世里,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
他手中的底牌,可以拿去威胁众臣,令自己脱身,但却会令无法自保的沈陶陶身处危险之地。
他不能,也不会拿沈陶陶去赌。
对沈陶陶来说,最好,最稳妥的结局,便是他远离京城,离她千里之遥,将宫中众人的视线一同带离。
这样,沈陶陶才能过上她向往的平淡而清净的日子。也可以在这漫长的流年之中,将上一世中的梦魇,将他们之间令她难过的纠葛,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尽数忘却。
他想,这一次他亲手将自己的小鸽子放出去。
千里万里,她不会再回来了。
而天牢之外,沈陶陶径直往女官寓所的方向行去,但在离开王公公视线后,却又迅速换了方向,一路出了宫门。
宫门外,她租上一匹快马,撩起了袖子,看着小臂上的字迹,马鞭狠狠砸落在马背上。
骏马长嘶而去,却并不是东宫的方向。
吏部尚书周家、工部侍郎赵家、御史大夫孙家,她打马一路而过,手臂上的名字也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擦去。
待到黄昏日落时,她策马踏遍了整个京城。
终于,她勒马于宫门口停下。抬目望着远处龙脊般起伏的宫殿,望着云脚低垂一片灿金的天幕,望着眼前如巨兽之口,择人而噬的宫门。
没有半分迟疑,她交出了自己的腰牌,抬步走了进去,就像上一世,踏上去宋府的花轿。
只上一世中,是父母之命,是形势迫人,而这一世,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后悔今日的选择。
翌日清晨,天牢缓缓打开,王公公行至牢房深处,令亲卫打开了牢门,以往日恭敬的姿态对宋珽躬身笑道:“世子爷,里头多脏,您快些出来吧。”
宋珽并不觉得意外,缓步行出了牢房,沉默着随着王公公步上高阶。
王公公笑着与他道:“世子爷,您回府中收拾一下吧,正午之前就得出城了。”
终究还是判了流刑千里。
宋珽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淡淡地想着,若是正午之前出城门,兴许他还来得及与沈陶陶告别。
但旋即,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是永诀,又何必令她徒增伤感。
他们终于走出了晦暗的天牢,当久违的光线落在宋珽面上时,宋珽有些不适地侧过脸去。但旋即,又强行将视线挪了回来,一寸寸地,仔细地看着周遭的道路游廊。
天牢建在僻静之处,他的目光所及之下,除了铁甲森严的近卫外,未有旁人。
沈陶陶没有来。
宋珽微垂了垂眼,在心中轻声告诉自己——这样也好。
但不知为何,那一寸寸的怅然若失堆积起来,还是触痛了神经。
宋珽移开了目光,低声问道:“判去何处?”
王公公赔笑道:“扬州。”
宋珽微微一愕,转回视线:“扬州?”
扬州繁华,并非是流放之地。
王公公看见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笑容中却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味道:“李氏一族意图谋反,您奉密旨将其诛杀。但为了不打草惊蛇,陛下不得不对外声称是您假传圣旨,以麻痹李家。如今功成,李氏一族尽数伏诛,朝堂之中对您多有赞誉。”
他将最后几个字重重点了一点,宋珽霎时明白过来,沈陶陶终究还是冒险将那张底牌用在了他的身上。
以把柄威吓群臣上疏为他恳情,最终胁迫帝王让步,认下了这一道假传的圣旨。
他从未想过,素日里温柔乖巧,像一只小鸽子的姑娘,能有这样的孤勇。
但这一且,对她来说无异于将自己抛上风口浪尖,与虎口夺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您受苦了。圣上特敕封您为扬州巡抚使。今日正午之前离京。圣上还说,您的身子积弱,若有事回禀,上折子便好,也不必舟车劳顿回京城面圣了。”
王公公还在絮絮地说着,但宋珽却已无心去听。
沈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