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
可惜这山水却和他在笼中所听闻的大不相同。
最初时他也同旁的权贵子弟一样,赞叹于此地的繁华,乐于结交那些辗转在扬州院乞职,也在二十四桥销金的文人墨客,还曾借着云秀的便利,去达官贵人的筵席上参观过——可很快他便察觉到繁华表象之下种种暗chao。
那次筵席上,扬州那些为官名声还不错的地方大员们,揽着ji|女讨论着天下赋税,感慨民力枯竭,悲叹再不削减开支百姓就将不堪重负了。这时不知谁说起朝中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些年一直都在设法省钱,前些年甚至曾打算削减政事堂给宰相们提供的堂食。于是得到了列坐读书人们的一致鄙视——宰相们的堂食是天子厚待人才的体现,人才价值几何,堂食才价值几何?岂能削减!
一边慷慨陈词着,一面抽空感慨了一下——今年天旱,稻米不好吃,鱼rou却更紧实。席间那盘集鱼鳃盖儿中rou裹鸽子蛋白炸成的芙蓉鱼柳,滋味真是醇厚啊。
后头他们还委婉的批判了一番那个只会搜刮民脂民膏,却不懂开源节流之术的前朝宰相柳世藩,评判了一番本朝宰相们的“消兵策”是否可行,又谦逊的探讨了数种减赋还能增收的妙方……然而十四郎显然已听不下去了。
这些人在私家筵席上的姿态,和在天子堂前、在奏表中的截然不同,狠狠的伤害了十四郎那颗对人性还充满了信任的幼小心灵。
从筵席上回来,十四郎消沉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便转移了兴致。
之后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先是以文人的身份出入盐商的门户,随即以购买田产的名义从掮客们口中打探出四方田庄的行情归属——再然后,他便和云秀假扮成从偏远之地前来投亲未果,不知该如何谋生的家道中落的穷书生,投宿到郊野到寺庙里,跟村野的佃客们当了小一个月的邻居。
这孩子模样纯良,性情亲和,天生就人见人喜欢,谁知演起戏来竟也如此纯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他显然不能从这种角色扮演里体会到快乐。
他越是以不同到身份看到这纷繁人世对不同对人展现出来的不同面貌,便越是对自己所读过的书,所听过的道理,所习以为常的lun理感到痛苦和疑惑。
——这少年的内心太敏感,太温柔了。
当他知晓民力将竭时,便无法心安理得的享用罗列珍馐的“堂食”。
当他悲悯民生多艰时,那道斩百鱼才得一盘的芙蓉鱼柳,只能令他想到饥民易子而食。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却无法天然就将自己放在“牧守”的位子上,将自己同那些向来都被当做羊群的人区分开来,区别对待。
也因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父母兄弟师长同窗尽都是“牧民”之人,他也无法将自己同那些yin咏着“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却还能心安理得杀一百条鱼享用一口最嫩的rou的人对立起来,将众恶归之。
这大概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吧。
云秀从旁看着他——带他出来时,她以为是带他出来派遣,可原来,这才是他要修的“红尘道”。
这痛苦高尚、微妙到了令人觉得不真实的地步,他自幼所认识的、甚至以“子曰”的方式听过其教诲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就连景王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嚣张,都全然不懂他在痛苦什么——因为这是世间常态,“也就你这呆子才把圣贤那一套当真,不留神涨了点见识,窥见些脏东西,就天崩地裂了。”
为了将自己的感悟说给这唯一的朋友听,原本打算抛弃出身、再世为人的少年再一次回到长安——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回应。
云秀真想敲开那小嚣张的脑袋看看,他的聪明里究竟注了多少水。莫非他以为,一个亲眼见自己哥哥谋杀自己爹的人,对人性中的“脏东西”会毫无准备和觉悟吗?折磨着十四郎内心的,根本不是“脏东西”这么浅陋的事。
十四郎却没再继续解释——这少年明明人见人爱,却非常不善于展露自我,寻求理解。也难怪他长到这么大,才只有景王一个倒贴过来的朋友。
两人便又说起天子新颁的政令——似乎是天子要消兵,恰好景王在场,便给了他一个讨论的机会。景王大致说了几句,觉得不满意,便来问十四郎的想法。
于是十四郎条分缕析,开始发表他这几个月以来的调研报告。
简而言之,百姓负担太重了——国朝规定每丁授田百亩,可两百年来天下田地早分得差不多,如今新丁实际得田不足十亩,算上永业田,五口之家田地也常不足四十亩。Jing耕细作,赶上风调雨顺一年也不过收多少石粮,产多少斤丝。交税交去多少,留下口粮多少,结余能换成几钱……
——他把结余Jing确换算到了个位数。
景王听得触目惊心,也听得火冒三丈。先放着那个数字不管,开口就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显然很快他便想到自己来找十四郎十次,能吃九次闭门羹的经历,瞬间揪住了真相,“……你微服私访去了?你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坊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