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逐渐消逝的日光,泽维尔来到了深渊的边缘。
夕阳已在天际沉下,仅存的几缕暖光如同撕碎的织物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又无声地消融于灰白的雾气中。朦胧而Yin冷的气息缓缓笼罩了整个天地,这预示着迷失森林的夜即将降临。
泽维尔并不喜欢这个时间点,或者说的更明确一点,每当凝视着光明的消逝,他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因为这会让他回忆起深渊的黑暗。
他其实可以很轻松地解决这个小问题——在获得力量爬出深渊之后。一盏亮起的灯,或者一个简单的照明术,都能轻易地驱散他眼前的黑暗。然而可惜的是,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去做这些。
他正下意识地搓着手指,他的指尖似乎残存着些许粘稠的触感,那是沾上的人类血ye。好一会儿泽维尔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愚蠢且低效的行为,他懊恼地压下唇角,用清洁魔法彻底去除了它们。
然而不对,他仍觉得不对。
泽维尔烦躁地抬起手来,将它举至眼前。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双洁净、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没有半点不该存在的污渍。
可他就是觉得,还有什么shi润而粘稠的东西,附着在他的掌心、指节、指腹,甚至于指甲缝隙。
如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空虚与罪恶。
泽维尔在深渊旁蹲了下来,俯下身,试着用手碰了碰封禁。
不同于以往的毫无阻碍,这一次,他的指下传来了微弱的排斥感。泽维尔了然地叹了口气,微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咔”,像是什么破碎了的声音,来自封禁的排斥使他的指腹绽开无数道细碎的伤口,但如泽维尔所愿的,他的手指还是成功越过了那一层薄薄封禁。
“原来我还没有完全被侵蚀吗……”他低低地喃喃着,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那么还有多久,我才会彻底变成一个魔物?”
没有人回答他,连深渊边幽幽的风声似乎也停了下来。
指下的封禁没再做出更为激烈的排斥,泽维尔便缓缓地收回手。他甩掉了指尖渗出的血ye——不过片刻的时间,他的伤口便已完全愈合。随后撑着额头,向后靠坐下来,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深渊。
再一次地,他产生了想要就这样跳下去的想法。
他已经无法回到家乡,也失去了停留于地面的意义。那么,对于“泽维尔”来说,深渊大概便是他最后的归宿了吧?
只是,他真的……算是“泽维尔”吗?
思绪漫无边际地游移着,泽维尔久违地开始发起了呆。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向遥远的天际,因为深渊的附近没有森林的遮蔽,于是落日的最后一点光彩便顺利地映入了他的眼底。天幕之上,美丽的金红光泽铺满了整个云层。那是陌生而熟稔的景色,牵引着久远的回忆。泽维尔恍惚地想起天空之城的圣坛,在那座恢宏圣洁的白色建筑中,无数燃烧着的灵魂火焰构成他诞生时最初的记忆。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那是很奇异的景象,瑰丽远胜于天空的晚霞。每位神明的灵魂火焰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自己的灵魂火焰是贴合森林的青碧,自然主神希亚的火焰则是柔和的嫩绿,还有与他的朋友星月之神法曼,祂拥有星辉银的灵魂火焰。
然而最令他赞叹的,却是当他诞生时所见的第一抹光辉。
那是绚烂而又华美的金红色。
这样温暖的光辉无疑来源于旭日之神安布尔的灵魂火焰,而正如这色彩表现出来的那样,旭日之神是一位强大而威严的神明。
他还记得,他当时沉醉于那样的光辉中,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迎接他诞生的安娜神侍赶来……
不,等等,好像不是安娜。安娜神侍是之后才调来他神殿的,不可能会在那个时候来迎接他。
那么,那个迎接他的神侍是……艾丽娜,杰妮,还是莉娅?
回忆因为疑问而短暂停滞,泽维尔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诞生这样重要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茫然地思考着,没有注意到天际的夕阳正在渐渐沉下,直到夜晚的shi冷攀上他的脊背,他才从混乱的回忆中抽离。
泽维尔仍是想不起答案,好像越是用力思考,回忆便越是破碎模糊。光辉的天空之城与黑暗的深渊割裂成两个极端,又在这暧昧的黄昏糅合交融,魔物嘈杂的低语盖过了悠扬的圣歌,灵魂火焰也变作了鬼魂的磷火。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深渊之底,而这几日的记忆都不过是他软弱的迷梦。撒提没有逃出深渊,没有与魅魔签订契约,没有被复仇侵蚀理智。
祂还是原本的自己。
——可泽维尔却几乎从这样的认知中感到安心。
太好了,他想着,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梦里的情节没有发生,撒提不会失去祂存在的意义。
只是……为什么,这段梦境会是这样的清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