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胡须看天,那双饱含疲惫的深瞳上是皱成凸形的稀疏眉毛。
张正粱如今已年七十三,曾任礼部侍郎,检校太傅,同平章事,顺帝在位时因直谏被贬,后来干脆辞官回家养老,如今年岁这般高了,重新起复回到朝堂,也是逼不得已,想到哀帝英年早逝,他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又想到今个在宫中的事情,他便又长长吸了一口气。
再想小辈传来的消息,一口气又长长飘了出去,一呼一吸,颇有养生之道。
身后的人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开口:“大人,如今可如何是好?”
“哪有什么好,没好啦!天灾人祸齐全的很,还想讨个好?”张正粱已是古稀之年,行事想法过了这许多年,早就拐了个大弯,多了分孩童般的随性,此时明知局势紧张,他还要颇为嫌弃的在心里念叨一句:坑死老夫了!
哀帝初继位时候就颁旨请他回来,太张扬,后来吃了亏,一众人跟着忍气吞声,布的局还没收网,身边又出了篓子,如今功亏一篑,他也不得不在姓言的面前继续装孙子。
都这个年纪,这老脸是半点也没有捡回去。
愁啊!
身后人听他这样说便忍不住哭了,成年男子的哽咽声实在叫张正粱浑身哆嗦,“可叹陛下英明神武,却遭jian人所害!我等假意奉迎,终究功亏一篑。”
张正粱转头看他一眼,一口气堵在胸口又转了回去。
他这个侄儿,人过于刚正,说是假意,也就真能看出个假的意思来,姓严的又不是傻子,当年顺帝的心思何等难猜,严崇还能摸个透彻,岂是可小瞧之辈?只看姓严的这几年嚣张跋扈,行事依旧稳妥,兵权在握,便应该乖乖弯下腰去,半真半假的耍着,方可图谋大事。
但这般刚正的品质,暴之烈日不改色,生淤浊水不受污,赤心片片,非君子不能匹,也正因这份品质,才能吸引这么多人,默默凝聚在此。
张正粱听着身后的噪音,摸了摸花白胡须。
“六皇子何时能到?”
“约莫还有两日。”
“嗯。”当年张正粱看出哀帝看似英明沉稳,实则个性冲动没有耐心,帝王之术学了那些年本事也就那样,若非他早早提议将六皇子送出宫外藏匿,此时此刻,便是绝路了。
遂州一带,去年已有大旱的征兆,旱极而蝗,今日局面避无可避。京城还有雨,再远些,只怕……
张正粱的目光透过涟涟雨丝,向着远方看去。
如今天灾人祸,情形虽不明朗,但也是绝处逢生的好机会,但在行事之前,他还要先见一见六皇子才行。
顺帝几个儿子,他看了这么久,已是失望透顶。
三皇子有才,却过于避世,如今也只能将宝都压在六皇子身上了,若六皇子也不成器,他都这个年纪了,又何必折腾。
*
夜里,田间满是堆积的干柴,等点燃后,田里没有离开的蝗虫,便依着类同“飞蛾扑火”的习性,前赴后继的跳进去,“噼啪”烧得一阵焦香。
有那耐不住饥饿的人便捡了吃吃,更多是不敢吃的。
这一片受灾还没那么严重,大部分人的敬畏还无法被饥饿压倒。
“那天上的虫子,是老天爷放下来惩罚人的……”
“惩罚谁?那还用说,还不是那个……”乡间百姓挤眉弄眼,心照不宣。
最近,关于朝廷的留言越发多了。
都说蝗灾是老天爷惩罚jian佞,皇帝没了,那自然怪不到皇帝身上。剩下的,除了朝廷中正大权在握的真正jian佞,还能有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苏枣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枝,瞧着火没说话。
这一路听了一耳朵外头的事情。
有的听懂了,有的没有。
记不清自家走了多久,已走到哪里,又一夜过去,苏大牛一行行至码头。
互相搀扶着上了船,苏枣头好奇的仰头看船帆,待扬风起帆,船开动,苏枣心一跳,连日Yin郁的心情都被惊讶冲散了,她俯身看两边,见船身长直,乘风破浪,不禁露出笑,天生细白整齐的牙齿在周围一众黄牙中颇为显眼。
苏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船下江水,水流被分开,往后看还能瞧见白浪在江水中留下的长长波纹。
到这个时候,苏枣才终于有了丝,见识到外头世界的快乐。
*
水流汤汤,两岸猿声不断。
云氏没坐过船,吐的天昏地暗。苏枣苏虎倒是无事,待下了船,落地的地方,明显比舟山村繁华的多。
苏枣认得镇上的字,写的是“罗绮镇”。
爹似乎在罗绮镇上有熟人,还是从前一起逃难过洪灾的老乡,按照苏大牛的说法,是“亲如兄弟”的老乡。
不知走的什么路子,苏大牛跟着老乡出去几日,花钱银将家里的身份改成了受蝗灾最重的遂州逃难来的人,罗绮镇逃难过来的人不少,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一家就有了个正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