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雪思考许久,拨通朋友的电话,听到意料之中的端正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睿雪没有耐心听她讲完,挂掉电话看了眼时间,摘下土气的黑框眼镜去洗澡,水珠沿暗黄色皮肤包裹的肥胖身材流下。
穿好衣服,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沾水拨了拨塌成一片的头发理好形状,换过几趟车来到一家大公司门口。
他走进去对前台说了句暗语,得到一张纸条。这是他第六次造访,前面均是无功而返,纸条攥在手心,他却觉得来得不是时候。
纸条上写着一行地址,指向一户古早单元楼中的人家。宋睿雪打听许久,终于在天色暗沉时攀上间隔不均、边角残缺的楼梯,立于一扇纱网落灰的防盗门前按响门铃。
死气沉沉的老楼内弥漫着垃圾发酵的酸味和自行车机油的腥腻,年头久远的声控灯泡闪了闪,宋睿雪的心脏也跟着搏动,脚步声逐渐逼近,灯灭在门开的一刻。
“来了。”一个略显干瘪的男声说。灯泡重新点亮,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穿三分裤和夹脚拖鞋为宋睿雪引路,宋睿雪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戎决……”宋睿雪试着叫了一声,低下头在门口找拖鞋,眼眶一阵阵地泛酸,“拖、拖鞋在哪里啊?”
“……我这里还真没有富余的。”戎决的声音提起些劲道,大体上却还是有气无力。
“那给我两轮到你了,宋睿雪抓起主板上的电推勾朱戎决的肩膀,在他头顶提出一道白条个塑料袋。”宋睿雪依然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大晚上的,你戴什么帽子啊?”
“不用穿了,没事。”戎决转过身来拉下黑色帽衫的帽子,发型一半紧贴头皮,一半是被偷了蛋的鸡窝,“我刚刚在剃头。”
宋睿雪望着眼前的男人,稍稍退后的发际线,泛黄且布满血丝的眼白,凹陷的双眼,微微隆起的肚腩,有些佝偻的脊背……和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戎总相去甚远。
宋睿雪不敢看得太用力,他知道戎决也在观察他,如今的他发型蓬乱,脸肿了好几圈,与曾经那个肤白貌美的男子亦是判若两人。
……谁也别说谁了。
宋睿雪想冲上去抱住戎决,但是他似乎不能。戎决看过他的熊样,表情没什么变化,抬起手缓缓撸了撸乱发,宋睿雪觉得他好像是笑了:“怎么还能黑胖黑胖的呢?”
宋睿雪憋回眼泪走上前:“批娃儿再说我削你啊。”
戎决笑笑,眼角带起几根细纹,他的手掏进背后挠了下,笑容中带一丝撇不开的苦涩,叫宋睿雪看了不舒服。
“你刚才是不是光膀子剃头来着,来脱了我给你剃。”宋睿雪本想撸起袖子,手指沾到长袖薄衫,动作幅度忽然缩紧,改成抚摸胳膊。
戎决对宋睿雪不自然的举止表现得迟钝,盯了他一会儿沉说:“手给我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聪明,却隐隐地有种压迫力。
“怎么了?”宋睿雪递出厚手,无名指根处有一道显眼的白条。虽然人呆,戎决还是帅的,黑亮的眉和锐利的眼还是相似的形状,不像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戎决撸起宋睿雪薄衫的长袖,宋睿雪这样一个不耐热的人,夏天还这么穿,不是有鬼是什么。
“喂……”宋睿雪的臂上赫然横着几条红褐色的印痕。
“电棍?电击枪?”戎决注视着宋睿雪的眼色,一边为他放好袖子,“多抹点维生素E。”
宋睿雪抿了抿唇,气息有点哆嗦:“……我婆娘死了,落下一屁股债。”
戎决没什么反应,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宋睿雪眸光下沉,音量降了一个档:“他们拿我儿子威胁我,我儿子明年高考。”
“你还得怎么样了?”宋睿雪见戎决眉头蹙起,紧张的情绪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室冰冻的感觉。
宋睿雪轻叹一声:“能卖的都卖了,还差十万,八分利。”
屋里霎时变得安静,宋睿雪推了推眼镜,喉咙发干,哑声说:“我给你剃头吧。”
“这合适吗?”戎决重新罩上兜帽,宋睿雪看不出他有什么愤怒、伤感之类的神情,还是那副脑子不太转得过来的样子,“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你能借我吗?”宋睿雪站直身体,要被戎决赶出去他也认了,他不想伤害戎决,可他更不能对戎决撒谎。
“……应该可以,我找找。”戎决卷起袖子走进里屋,“我可以五分月息借你,利息和本金一并返还,你立字据。”
“好。”宋睿雪从网上搜了个借款模板照抄,快写完时,戎决手捧一个破旧的皮箱放到桌子上,里面是一叠叠用牛皮筋捆起的纸币。除去鲜红的百元钞,箱子最上面还放着一叠卷边的十块五块:“这个是一百,你点点。”戎决展平纸币,又把掉在缝隙中的一元硬币捡出来压在纸钞上。
宋睿雪把字条给戎决:“你看看行吗?”
“最长期限两年,还有你的联系方式。”秋冬才穿的厚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