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梓是知行山庄前代庄主的四子,外人都道他是已故庄主的养子,但是山庄主人们和老人都知道,他实际是一个下贱大胆的侍女给前庄主下药欢好后生的孽种。文梓的母亲事后逃走,隔了约莫一年,一个婴儿襁褓中带着庄主遗失的玉簪和一份说明他身世的书信,被放在知行山庄后门。知行山庄世代宽厚侠义,自然不会对他一个无辜幼儿做什么,甚至把他当做少爷养大。但他的存在就是本来伉俪情深,琴瑟齐鸣的庄主夫妇感情上最大的一根刺,并不伤及根本,却令人痒痛难安。纵然庄主夫人知书达礼,知道自己夫君是被迫,实际算是吃了亏,可依旧无法真正无视。
文梓清楚所有知情人,包括自己的兄弟长辈都并未真的把自己当做一家人,仆役们也对他恭敬中含着轻蔑。他并不怪他们,因为只要是人就难以做到绝对的公正和克己,但他仍旧渴求着能被真正珍视亲近。
三年前文梓的生父,对外说是养父的庄主去世。他的大哥尹知夜继承了庄主之位,和一位江湖上素有美名的名门小姐定了亲事。二哥三哥常年在外,他与幺弟更是貌合神离,若说这一家之中,谁待文梓最冷淡,便要数与人人亲善的幺弟和整日嗜酒的小叔。
他日日夜夜都在渴求他不配得到的关怀,一开始只想被当做亲弟亲子爱怜纵容,被当做亲兄敬重亲近。多少年的求而不得,在父亲去世后,文梓慢慢发现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却想要更多。他开始在暗处用憎恶的目光追随所有被他的亲人们信任的家丁书童,或者和他们亲昵玩笑的侍女。他因为听到大哥定亲,二哥与众多江湖女侠仙子捕风捉影的逸闻而嫉妒得寝食难安。他恨不得一剑削了传闻想招他三哥当女婿的皇帝老儿和宰辅、亲王的脑袋。控制不住想帮他小叔烧掉那个魔女的画像。
他疯魔一般想被本是至亲之人呵护疼惜,甚至……轻怜蜜爱。妄想着成为对他们来说比一切都重要之人。
文梓没继承到他父亲的任何优点,容貌仅算清秀,身量中等,头脑不算聪敏,连习武的天资根骨都是平平。仿佛是在嘲笑他那个偷吃了天鹅rou的癞蛤蟆母亲。他怎么努力也难以挣脱窠臼,让人另眼相待。时日久了,他只好去钻研人家羞于涉及的下流物事,他重拾笔墨。本曾想另辟蹊径走文墨之道,却发现难以望及三哥项背,终究自弃。现在却用手中笔书写荒诞yIn秽的故事,当被人追捧的时候才能短短时间忘记自己的卑微与不甘。
这满腔的辛酸与腌臜都被偷偷映射在他低俗的话本中。
“你说什么?那位娶了七房小妾的张员外竟然将他原配从娘家接了回来?”
“听说那张员外自从得势之后就极不待见原本帮他出人头地的妻家,不仅更加宠爱小妾,还又纳了好几房十三四岁的小娇娘。他妻子已被他逼回娘家住了一年有余哩。”
“谁说不是呢?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嘿嘿,嘿嘿,我说。”
“二狗你笑得这模样,又是打听到了甚么私密?”
“你们可别到处说去。我听人讲,那张员外不仅接回了他那黄脸婆,还雄风大振,日日滋润。府中下人听到了好几次他俩房中声响,据说那夫人声儿尽是比母猫儿都浓的春意。”
“嘿,这。”
“这,这倒是没成想。不过啊,不过啊,我听说这女人徐娘半老更有滋味,这张员外怕是吃腻了小娇娘,发现了他娘子的好。”
“这张家夫人嘛,早些年就是邻近闻名的闺秀佳人,倒也不稀奇。这家花也还是香的。”
文梓脸上含笑,却运内气偷听着乡民的闲言碎语。他倒不是对张员外那些事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现在这稀奇都是他一笔写就。
他半年前收到书局老板送来的一位热心读者要求转带给他的几块好墨和几刀上号白洁的宣纸。那纸与墨都带着甜丝丝儿的香味,他从未闻过,那读者却说他文字如此香艳,必要这样的纸墨才能相配。
他本不在意,只是之后某天随笔写了一个王屠夫和蔡氏寡妇的房中故事,也没发给书局,仅仅想发泄心中欲,哪知道没过几天就听到说他暂居的镇中,那两位主人公竟真的突破lun理枷锁发生了香艳故事,随后私奔了。
文梓见过这两人,几次相处后就看出这两人有情,却万万不敢逾越。他心中嘲笑二人,却也在嘲笑自己。这男女至少两情相悦,他对他亲人而言可能还不如相处多年的仆役。于是种种嫉恨、苦楚、渴求都写作了一篇文字。他有意打听,又发现这两人情事,正好与他故事多处吻合。
他按捺住跳动的心思,珍惜地用着那些纸墨又写了好几个有真人的故事。他换了好些地方,写下之后仔细验证,却发现果然不管他写得事情多么违背人物本性都会如样发生。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这些主人公在故事结束后依旧沿着他故事中书写的感情和心思过日子。
譬如这张员外,他只写了这人某日忽然想起自家原配,于是去她娘家看她,过往柔情蜜意小心体贴竟然充溢心间,便将他羞怒的夫人好好疼爱,只觉得胜过世间一切滋味。故事也就到这里结束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