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故事出自母亲在我幼时所述,仅以此纪念那些活在故事里的人。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彼时外公正在北京一所大学任职数学教授。母亲和舅舅在附属中学就读,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名叫贺萧的少年,是外公朋友的孩子。
那之后连续的几天,家里不断地接到电话,外公深夜总坐在书桌前捏着眉头。
差不多十多天过去,又传来我军与日军英勇抗战,决不让北平沦陷的消息。母亲微笑道“你外公当时开心地和个孩子似的”
7月29日
那晚家里气氛凝重。深夜时分,母亲躺在床上,一直未曾合眼,幼年的她心里觉得害怕,深究原因却又像雾一样捉摸不住,这才更觉恐惧。
Jing神紧张的状态持续了半夜,模糊的睡意被街道上踏踏的声音吓走。母亲慌乱的坐起,微侧着脑袋细细地听。想从中辨别这是我军还是敌军。
小心的推门声在夜晚静的怕人的屋内显得突兀。她转头发现是舅舅抱着枕头站在门外“姐姐,我怕那声音,听得人心慌。”
后半夜母亲拢着舅舅,她看着弟弟,想强装出坚强的模样,但微颤的身体出卖了她。
第二天才知道,那是我军连夜撤退时的响动。
亡国的人,似乎不能称之为人了。
新增的日语课,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日本宪兵,学校里新来的日本教师那副谦虚又带着轻蔑的嘴脸。母亲第一次发觉,平常生活的北京让她难过。
原来一个国家,一座城,于敌人而言,只是被接手的东西而已,他们是拯救者。
当外公决定随学校一起南迁时,家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沉默。不是不愿意,只是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和这千疮百孔的家园道别。
坐上火车才知道,贺萧和他的父亲也和他们一道过去。舅舅当时年纪不大,一张圆脸带着婴儿肥,笑起来两颗杏眼弯起,看着像年画娃娃。这是母亲说的。
他们兄妹俩长得像,互相对着瞧的时候总像是在看镜子,就等谁先憋不住笑。
贺萧不同,一两岁的年纪差,俊秀的一张脸总没什么表情,寡言的性格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舅舅总爱缠着他,嘴里叫着“贺萧哥哥”,眼里盛满笑意。
春去秋来。
当在云南整理好屋子家什这些杂七杂八后,母亲和舅舅都升高中了。虽说是高中,但当时许多帮他们上课的老师都是大学里的教授或因为苦于温饱而休学出来工作的大学生。
因为时间不定的空袭,跑警报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母亲和舅舅有时还会偷偷观察个人跑警报时的神态,发现有的教授闲庭信步如在自家后院,当作稀罕事和贺萧讲,连道佩服。
时间伴着昆明四季如春的微风过得飞快,期间或房子搬迁,或小病小痛,至读大学也似乎不过眨眼之间。
三个人都考上了,这是让母亲当年很高兴的事。后来她每每谈及这段时光,总是眼睫弯弯“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像闪着光一样。”
贺萧喜欢化学,没事总泡在实验室。母亲不大爱去找他,唯有舅舅,跑来跑去,也不觉得远。当年稚嫩的脸也长成了清俊的少年模样,高而纤长的体态,唯一不变的还是喜欢笑着叫“贺萧哥哥”。
贺萧骨架修长,肩膀宽阔,比舅舅高出半个多头来,看上去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母亲后来和我说,真是奇怪,明明看上去怎么样都不对劲,但她怎么偏偏就不去怀疑呢?
到三四年级的时候,国内抗战打得如火如荼。母亲许多同学都上了前线或去当志愿者作美军翻译。
那天母亲和一帮同学讨论了许久,心下已经做了决定,只等着和外公外婆说。外婆做饭时,她和舅舅照例在旁帮着择菜烧火。
兄妹两不时的对看,心里大致都明白了对方所想,觉得有些难堪。父母已近不惑,特别是父亲,近几年身体总闹毛病,家里的家底都折腾得差不多了,每回工资发下来母亲都自己一个人暗坐着合计好久。现在兄妹一起远走,虽说是为了国家,可父母又怎么舍得下。
再且说,这样的年岁,一次别离,下次见面,就又是大江南北,有时等不等得到这下一次都难讲。谁能保证不是永别呢。
这顿饭吃得压抑,平常吃惯的清粥突然觉得难以下咽。母亲总觉得胸中梗着一口气。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切都很顺畅,外公对她和舅舅的理想表示理解,外婆虽说不舍,却也明白少年人于祖国的抱负和对欺压的愤恨。
但母亲却落了泪,她事后偷偷把舅舅拉到一边。那张清丽的脸上满是泪水“我们俩都一起走了,爹和娘怎么办?你非走不可吗?”
舅舅低着头,我想,他明白姐姐并不是阻止他,只是不愿爹娘两个人孤单,于国于家,感情上,谁能说得清孰轻孰重呢。
“姐姐,我必须要走的,贺萧哥哥和我说好了,我们一起去从军,你别这样逼我。爹娘也明白我们,青年人,总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