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燃犀
清晏御道以西,明华坊浚仪桥街旁,紧邻着南太学与卢家香药铺,便是皇城洛京排的上号的大客栈,平江客栈。
客栈背临金明河,穿过临边麦秸秆巷,可见香火鼎盛的大相国寺北门,真真是顶好的地段,不少京城郊的员外大户人家,每月来大相国寺中浴佛上香,都会提前在平江客栈订房以打尖歇脚。
五层翠楼碧瓦飞甍,后有厢庑游廊,桥亭台榭,花木扶疏间可于此一观金明河景;底楼中庭容得百人膳食,台上常有纤秾的歌女琴姬弹唱助兴;又辟一间抱厦作与茶寮,常人便是在底楼大堂内听一下午说书念报,光是花销出去的茶水点心费,都会觉得怪rou疼。
然而客栈最为奢华的天字一号房,却被人直接下银子包了整整一个月,不由不让人咋舌。
嘴碎的伙计闲聊中,道是这天字号房所住二人,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书生打扮,长绸衫逍遥巾,清秀斯文看不出深浅,衣着虽是素净淡雅,然而客栈有些眼力的跑堂都瞧得出,那些布料皆是上好的——织锦缎在天光下暗纹隐现,浮光流转,光是一套衣裳,就得十两银子往上了;十六七岁的那个少年,却是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腰佩鲨鲛鞘宝剑,风姿玉树,气度不凡,只怕是哪家名门之后,说不定还是江湖中有赫赫威名的某位少侠。
两人住下的这些时日,常是早出晚归,甚是低调。
一大早,小二推着放满了各式各样Jing致早膳的推车,如往常般敲响了天字一号的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入了门内,临窗凉榻上铺着璁簟席,随意地堆叠着几只秋香藕色的引枕隐囊,上设一张勾陈矮几,笔墨纸砚铺陈,美人觚中插着薮春山茶,深红的花瓣上还凝着露珠,像是从大相国寺中金佛殿两廊边刚刚摘下的一般。
小二额角渗出些许汗珠,昨夜掌柜收到风声后,便差他们分别盯着客栈中所有的江湖人,天字一号的房门就没有开过,这大相国寺早市中娇艳欲滴的鲜花,竟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美人觚中,换下了昨日微微枯萎的重瓣垂丝海棠。然而两人是何时出的客栈,又是何时回来的,小二却一概不知。
年轻书生盘腿端坐榻上,最后一笔落下,搁了笔。小二面上不显,依然规规矩矩为两位贵人布着早膳,作势不经意偷偷抬眼一瞥,瞅见那少年抱手站在窗前。
秦沧翎俯瞰着街道。
平江客栈的地段着实好,从这窗户的位置,以他的目力,能俯视明华、封乐与安仁三处坊室,直至望见清晏大道上人流车马。今晨卯时起,单是从官服上辨出的几波人中,便有京兆府与刑部品阶颇高的官吏率着捕快打马而过。其中几人步伐稳健,内力深厚,怕是便服的大内侍卫。
禁军巡逻次数明显增加,秦沧翎敏锐的听觉早已知道,官家来的人正在楼下大堂与掌柜的盘查近日可疑的入住人士。
小二满脸堆笑道:“今儿的早点都是厨后拿手的,有水晶角儿、香煎rou夹子、咸口叉烧包、鸭蛋黄糯米烧麦;甜点有蜜拌凝酥酪浆和泡螺酥糕。客官若是嫌腻,可以加些这爽口的姜酿紫苏梅子,香枨果子都是江南最早熟的一批,热豆浆和甘草冰雪水若是不够,按铃小的就来添。二位爷,慢用。”
陆英用鎏金镇纸将待晾干的信笺压住,闻言“唔”了声头也没回道:“有劳了。”
“不敢不敢。”小二手心渗出了汗,这些时日以来,他已是看出,那少年虽一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颇为冷面,实则很是好说话,出手也大方,小二也挺欢喜与他在早膳的这片刻功夫聊上几句。
“小的不知二位爷有没有听说,冒昧来讲一句。昨夜皇上大婚筵席上,竟是出了刺王杀驾的事儿,连御街上都是一片鸡飞狗跳,哎呦您说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啊~这不您们看,今日都封城了,就为追拿那些跑脱的刺客……”
但见少年也没有即刻从窗边过来用早膳,书生公子更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小二终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小的说句没见识的,两位客官一看便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不会与那些干下贱勾当的叛贼有瓜葛,可是若是官差要……您们看我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陆英这才转过了脸来,温声道:“我等江湖中人,却也非蛮横之辈。既然并未有做那知法犯法的事,楼下的官爷秉公办差,我等自是配合的,倒是我们的身份,为贵店添了麻烦。”
小二连连说着好话,廊楼外已是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便被叩响了。
陆英起身,秦沧翎也已是站到了他身边。
在陆英点头示意后,门甫一被小二拉开,屋内便涌入七八个幞巾乌纱、圆领黑衣,手按长陌刀的官兵。
为首那人二十五六的模样,修眉秀目,身姿挺拔,身着廌纹刺绣玄色翻领袍,腰佩草花金钩狻猊蹀躞带,足上乌鳄翻皮长靿六合靴,正是现任大理寺少卿——裴萌。年纪轻轻便高居三司之一的右把手,裴萌面上却也不曾有些许跋扈飞扬的神态,只是迅速扫视了一番屋里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