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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chun草】(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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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云雾都似乎停滞了。他便不觉抖了一抖,牙

    齿发颤,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腰也微微弯了弯。

    他听见自己垂死挣扎似的,从喉底发出滞涩的声音:「仆射来送萧兄,真是

    情深意厚,体惜臣僚。」李林甫笑容温煦,道:「吉郎不是也来了幺?若论情谊,

    吉郎又岂不深不厚。」吉温只觉他似乎字字皆无所指,又似乎字字皆有所指。他

    此生还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人,能像李林甫这般,即使在亲他重他之际,都能让他

    生出战栗和畏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别提此时他们都已心知,他背叛了他。

    吉温颤抖着道:「仆射过奖。」有人乘势笑道:「既是如此,不若咱们暂且

    退下,留仆射与萧兄叙话。」便告辞着离去,李林甫也不挽留。

    也只在片刻之间,喧闹人声便如河岸风烟,悠悠散尽,独留桥上李家父子,

    与萧炅家人。萧炅这才趋前两步,握住李林甫的手。

    他先前面对诸友,是颓废沮丧,面对吉温,是气度不改,此时见到这与自己

    相交三十载,亲重自己有如手足的恩相,才真是真情流露,低声道:「相公,仆

    是戴罪之身,何敢劳你鞍马烦劳,跋涉相送……」一语未尽,喉头哽咽,已是说

    不成话。

    李岫的嘴唇抖了抖,默然退到一边,极目遥望灞河流水滔滔东去,但见天水

    相接处细若一线,渺渺茫茫,愈远愈微。他寂寥地想着,此刻与父亲话别的萧炅,

    很快便要消失在比那流水尽处还远的连云山岭中了吧?他回眸看了下父亲,忽然

    觉得他的身影从未有如此日之孤单。

    李林甫反握萧炅颤抖双手,也低声道:「你放心……我说过,我定要救你。」

    直到此时,他凝重若山岳的姿态,方才有了一个缺口,一线漏隙,如山腹石

    扉悄然洞开,隐隐漏出清冷雾气。他嘴唇颤抖,话音也有些飘忽,不知是情思触

    动,伤感难抑,还是自知缺乏履行这诺言的底气。

    萧炅摇了摇头,苦笑道:「仆射……不必再为我多费心机。」他瞟了一眼斜

    倚桥栏、若有所思的李岫,郑重道,「我的心意,仆射素所知晓。还望仆射多多

    保重,努力加餐,自爱自身,来日勿令儿郎辈有……黄犬上蔡之叹。」李林甫和

    萧炅都非饱学宿儒,然而这秦朝名相李斯失宠得罪,终于被杀的凄凉典故,自来

    做过宰相的,却无一个不知晓。李斯被腰斩之前,曾拉着儿子的手哭泣,自叹如

    今欲求昔日牵犬擎鹰,与子弟们出上蔡东门嬉戏玩乐的时光,也再不可得。这话

    若是出自旁人口中,不啻为恶毒诅咒,李林甫定要大怒,然而此刻由他最为倚重

    的部属说来,他只觉其诚,只觉其哀,只觉其惊心动魄,只觉其雷霆万钧。寒意

    如渭水秋风席卷而来,沁入心肺脏腑。

    他怔忡片刻,郑重道:「你的心,我自然是明白的。我在朝中多年,根基深

    厚,想杨家子究竟还动不了我——咸宁赵奉璋揭发我的'罪状',那赵太守的下

    场你也见了,御史台还不是杖死了他?汝阴也不算远,我还将时常给你写信,长

    安有什幺时新玩意儿,我也遣人给你送去。」

    萧炅苦涩一笑,道:「举目见日,却不能见长安。谁谓长安不远?倒真是对

    不住了,恩相,我此后不能时常在你门下,为你倾尽绵薄……」他连连摇头,终

    于泣不成声,远望秀丽峻拔,直入云间的终南阴岭,远望凝结秦中滋阜川原灵气

    的锦绣都城,远望他已看不见了的,芙蓉开遍、锦鲤浮游,犹若瑶台仙馆的曲江

    池苑。这河山,——真是美得让人欲断肠欲心碎的河山。他们曾共同站在咸阳原

    上登高指点,谋划如何让这河山更为繁华绚丽,他们也曾在深宅内室交心深谈,

    试图扼杀这盛世中所有不谐的细碎声音,然而现在他终归要先一步离他而去。

    李林甫放开萧炅双手,扶住桥栏,他身体动也不动,紫罗袖口却微微颤抖,

    他铁石的心肠,在今日却像初春冰雪,被萧炅的热泪与忠告融化。指上美玉戒子

    因他用力扶握栏杆,而被坚硬白石擦出缕缕痕迹,他竟也不觉,只是借由石料阴

    冷的温度慢慢镇定。他寂然想起,这灞桥如今另有别名,叫做销魂桥,取自江淹

    「黯然销魂」的旧句,然而任凭客子游人断尽柔肠,销尽忧魂,这桥还是如此冰

    冷生硬。他深深地吸气,似要将这饱含水分的灞河凉风,尽皆吸入滚烫肺腑,荡

    涤多日来的烦怨和忧思。

    半晌,他回过头来,淡淡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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