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衡又是一夜浅眠,梦中总有蛇在追他,令他十分困恼。
寅时还未到,他便睁开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轻轻撩开明黄色的床帐。
天子虽荒废早朝,却没有荒废晨起的习惯,他正端坐在鎏金七宝博山炉前,轻yin着礼部郎官新呈的青辞。
傅少衡透着帘缝,看着天子拢好一头乌发、整齐衣冠,虽然天子已年过不惑,只看背影,在青衫道服的衬托下,端得是一派雅正君子的风采。
傅少衡握紧罗帷,注视着天子背影,兀自冷笑。
天子察觉到帐中动作,侧过一张可称温文尔雅的脸,“子平,你醒了?”
傅少衡点点头。
天子转身看着他,“昨夜急召你来见朕,结果朕掀开帘子,见你已在轿中熟睡便没有叫醒你。”
傅少衡连忙翻身下榻,恭敬地跪在床边,道:“臣有罪,陛下急召,想必有要事安排,是臣失仪。”
“朕吩咐过,琅嬛阁中只有你我二人,毋需浪费君臣虚礼做给外人看。”天子款款而近,扶起傅少衡慢慢将他放倒在床上,伸手解他的外裳,“其实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忽然想起来,朕与你,倒是有段日子”
傅少衡长吸一口气。
天子微笑,“不过是忽然想起你手谈一局,子平慌什么?”
傅少衡镇定心绪,“陛下说笑了,臣从来没有慌。”
“好。”天子看上去非常满意他的答案,“你说没有便是没有。”
傅子平握在袖中的拳头又舒展开来。
“朕昨夜忽来兴致,想召你趁月色手谈一局,结果暗卫却来密报”天子笑yinyin地说道,“听段同舟手底下的人说,说你与四皇子昨夜去了花街柳巷和娼ji们游乐去了?”
“是。”傅少衡背后一阵冷汗。
“极乐阁?”
“是。”
“总共叫了十三个歌女娼ji娈童作陪侍奉?”
傅子平想了想,场面上大约是有这么多人,点头承认。
天子看着傅少衡眼神闪烁,心下十分惬意。他轻敲案几,落音清脆,“胡闹!四郎这孩子,不过才十八岁,没有学会治国理政,倒是先Jing通起吃喝玩乐。”
听见天子有责难礼王之意,傅少衡连忙将责任揽上自身,“是臣作为詹事没有尽到劝导之责,而且礼王殿下虽然身在温柔乡中,却一直心系百姓,关心南方灾情。”
天子挑眉:“怎么,你们到窑子里帮工部治水?”
傅少衡抬头:“臣与四殿下在极乐阁中巧遇一位因去年南越水灾沦落风尘的女子,借此女了解一番南越灾情实况,并没有与娼ji玩闹。”
“巧遇?”天子听后流露出一声暧昧的笑容,他双手合掌,轻拍三响,便见到一个袅娜的身影从黑暗中款款而出。
正是对着薛瑾诉了半生苦流了一夜泪的何柳氏。
她不徐不疾,行至龙榻前盈盈下拜,朗声道:“江南行署衙门南越巡检司督查郎君柳十九娘拜见陛下。”
傅少衡在龙帐中握紧袖中拳头,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柳十九娘确实是南越人士,也确实曾经是何柳氏,她一夜陈情,所有言词皆是事实,只是不曾告诉薛瑾在她第一次前往南越王庭陈情时,她便因沉稳机智被南越巡检司收为密探,为巡检司衙门鞍前马后效劳二年后,如今已经升任督查郎君。
天子坐在床边听毕柳十九娘密奏江南灾情,心中已有计量。
“三年前工部求内阁拨给他们白银三百万两,说是治理河道兴修南方水利,前年冬天和去年春天还吵吵钱款不够,又上表请朝廷追加三十万两,仅最近三年间他们前前后后要走朝廷公款将近五百万两,最后换来的结果就是南江口改道南越洪灾、今春江南春汛十州百姓受灾。”天子越说越气,床帐贡锦描花缎边已被他握出一团皱。
柳十九娘站在殿中另有一派干脆利落的气质,“回禀陛下,巡检司衙门大致核算过最近三年工部所经手水利工程涉及三十六州县的十二处大项,所费银钱恐怕不会超过一百万两,具体细目核实需要陛下下诏联合户部度支衙门一同核算,但是段同舟段大人已经掌握工部尚书何进三年间在京畿、河南、河北、淮南所买房置地购置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一应花销,粗算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万两,所有钱款往来、何进一家全部以何氏宗家和姻亲刘家的名义借山西、陕西的银庄票号进行,甘陕巡检司与山西巡检司衙门在其中早已布置暗桩,收集往来证据。另有工部自侍郎、侍中以下二十二名官员涉及私吞河道公款八十万两,仅工部与户部上下贪墨银钱数量总计在二百三十万两之上。至于十二地州府衙门贪污、挪用公帑数目,段大人预计在一百万两左右。”
“一百万两以内二百三十万一百万还有七十万两的差额,段同舟可查出了去处?”
柳十九娘顿了一顿:“段大人说证据不足,还需仔细侦查。”
天子瞬间领会柳十九娘之意,他探身向前,平素温润的目光鹰隼一般地盯住柳十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