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方小侯爷,施施然听着仲彦秋一点点把他少年时的经历——有些甚至他自己都忘了——说出来,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到主角作恶,就会皱皱眉有些厌恶,听到主角落难,又会叹息感慨,若是仲彦秋夸奖主角,他也会仿佛与有荣焉一般微笑,全然抽离于事外的样子。
他并不害怕,如果现在没有被点住哑xue,说不定还要和仲彦秋交流交流剧情。
到底还是年轻。
人总是越是大越是会有敬畏之心,年少时一把抓起玩闹的虫子,懂事后就会害怕,年少时肆无忌惮攀爬的屋顶,长大了只踩在上面就会腿软。
因为年少无知,所以无畏。
“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敬畏之心的好。”仲彦秋看着方应看,方应看也看着仲彦秋,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恶意,还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半夜闯进他的屋子把他制住的无理之徒,而是与他相交多年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一般。
当方应看这么看着别人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对他多上几分好感。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对面的这个男人,清冷淡漠极肃穆的外表,寡淡无趣得像是一杯白水。
和苏梦枕有些莫名的相似。方应看想着,不是外貌,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气质,如果苏梦枕再老个十岁二十岁,那种被岁月洗练而成的气质会更加的明显。
方应看因此而感觉有点可惜,毕竟在他心里,仲彦秋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于知道得太多的人,他从来都不介意抱有最大的恶意。
仲彦秋一个个数着他杀过的人,做过的恶事,他却还有心思想着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自己说得越多,他就越想杀了他。
当然是知道的。
方应看杀意燃起来的时候,仲彦秋就已经察觉到了,但他仍然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慢吞吞念叨着那些他在方应看身上“看”到的东西。
世上的恶人总是要比好人多,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年轻人总是比较有勇气的,仲彦秋话锋一转,讲起了方应看入京后的故事。
他讲得越来越多了,年少时的方应看是潜龙在渊,无论仲彦秋说得再怎么详细也逃不过那些繁琐无趣的事情,入京后的方应看就是飞龙在天,心底那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催促着他奋力往上爬。
比高处不胜寒更可怕的,是满腹才华无人知,天下人只知他是方巨侠的养子,而不知他方应看之名。
方应看不是个好人,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或者说,好与坏的界定又在哪里?
不一样是争名逐利,不一样是满手血腥,他只不过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取得自己应得的东西罢了。
所以仲彦秋一个个念叨着他杀过的人做过的恶时他的内心毫无触动,有些人他都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被仲彦秋提起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个人死在自己手里。
但是当仲彦秋开始讲起他的谋划,讲起他是如何在开封经营起有桥集团,讲起那些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野心与筹谋时,甚至聊起那些还未发生,但倘若他真的身在局中大概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的事情时,突如其来莫名的战栗感让他毛骨悚然,后背细细密密地渗出冷汗,风一吹冷得刺骨。
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仲彦秋的那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过去,他的现在,还有……还有他的未来,似乎都被固定在了这个故事里。
他猛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这种感觉不能更加糟糕了,他的胃里翻腾着喉咙一阵阵抽搐,一股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想要从肚子里头往外冲,他想要堵住仲彦秋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就好像他小时候抓住了一只苍蝇,把它关在一个琉璃罐子里,每天盯着它四处乱飞乱撞,但就是飞不出那个罐子。
一直到死都没有飞出去。
他在仲彦秋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和那只苍蝇一模一样的滑稽。
无论再怎么飞,都永远飞不出那个罐子。
仲彦秋笑了起来,他抬手解开了方应看的xue道,方应看身体一松,却是往后坐在了地上。
他无法动弹,如同那只苍蝇的最后,奄奄一息地落在罐子底,翅膀与其说是在扇动,不如说是在抽搐。
它仍然是想要飞的,但是却飞不起来了。
“你还年轻。”仲彦秋蹲下身,就像摸着丢了rou骨头可怜巴巴的小nai狗一样摸着方应看的头发——方小侯爷本是已经准备就寝,黑发披散着,手感并不如何柔软,发根处还有点微微的卷曲,“年轻人的未来总是最难预料的。”
所以他总是对年轻人宽容些,因为他们象征着无限的未来。
方应看的眼睛shi漉漉的,像是被吓到了有点回不过神一样,下意识地蹭了蹭仲彦秋的手。
“做个乖孩子?”仲彦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拢起半敞的寝衣。
方应看木讷地点点头。
仲彦秋起身正准备离开,袖子被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