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腰间的香囊,放到了顾茫的掌心里。
顾茫端详着它,笑了:“这就是信物?我后来就是靠着它,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还记得你?”
“……是。”
“那我……也给你留一件信物吧。”
顾茫说完,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可一个囚奴的身上又会有什么?他最后摸索到的,也不过就是两枚小小的白贝币而已。
顾茫催动微薄的灵力,在其中一枚贝币上小小地写了自己的名字,递到了墨熄手里:“给你,无论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我都陪着你。”
然后,他又欲在另一枚贝币上,写下墨熄的名字,想要自己收好。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了,他即将面对慕容怜,面对慕容辰,面对重华最严酷的拷问,他并不能随身带着一块写有墨熄名字的贝币,所以他写至一半,只完成了一个“火”,未着“息”字,便停下了手。
他把这枚白贝币谨慎地收入了锦囊之中,说:“这就够了。”
他笑起来:“我会记得你。”
……
至此,墨熄所有关于锦囊的疑问终于倾解。
而悲伤的巨浪,也终于覆灭天地般压下——
墨熄想起顾茫离世前,自己曾经又一次打开了顾茫珍藏着的这个锦囊,当时他就看到了锦囊里的贝壳。
贝壳上斑斑驳驳,写了一个火字。
那时候他心中阻鲠,忍不住问:“这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顾茫说,不知道。
只是记得,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墨熄……”顾茫看着他的神情,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清明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他也知道墨熄返回未来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他能感受到自己意识的逐渐混沌,也能看到墨熄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光芒,一点一点地开始变得透明。
这是他们之间的又一次告别,他试着像从前一样去宽慰他,去激励那即将返回沙场的英雄——其实他们两个都一样,本心都只想有一个家,成一双人,并没有什么想要声名远扬建功立业的心。
之所以选择了去做英雄,不是因为觉得刺激,觉得荣耀,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而是他们尝过了太多的苦涩与别离,不愿让别人也体会这样的痛苦,仅此而已。
“墨熄,回去吧。”
顾茫轻声对他说,又垂下手,扣住墨熄逐渐淡去的手指,尽了最后的力气握了握。
没有人回答他,就在他以为墨熄也许已经受到了逆转石的影响,开始回归未来,并不能再听到自己的话时,却忽然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顾茫怔忡而喑哑地:“师弟……”
墨熄没有说话,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生命火光在他的身体里熄灭了。
他的身影在一瞬间变得那样黯淡茫然,恍惚与许多年前初入军营里那个孤独的少年重合,那个时候,墨家失势,前途未卜,墨熄一个人坐在士卒们的热闹之外。
而当时,除了顾茫,谁都不愿沾染他家族的余污。
谁都没有给过那个失势的小公子,哪怕一个笑脸。
顾茫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再一次拥住墨熄,告诉他,没关系的,他还在,不会离开。但是他很快知道,他再也没有说这句话的权力了。墨熄在未来,已经失去了他的顾茫哥哥。
再也没有谁,可以与他比肩战天下,携手复同归。
“对不起……”
墨熄闭了闭眼睛,而后摇头,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爱人,嘴笨,老实,时常说不出什么教人满意的话来。他只是那么笨拙地理解着他,明白着他,尊重着他,包容着他。
最后他沉默捧起顾茫给自己的小小贝壳,在衣襟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收好。
做完这些之后他想起身,想像过去每一次离别时那样挺拔与从容。可最后他却没有做到,他走着走着,像是被拆碎了肋骨,捏碎了心脏,摘去了肺腑……他因过度的心痛而佝偻下去,把自己慢慢地埋下去,终于,在这个什么也无法改变的过去里,在这一败涂地的残局中,他终是泣不成声。
他与顾茫的感情,持续近二十年,却因为贵胄与奴隶的尊卑,因为密探与将军的矛盾,因为性别,因为道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始终都是不被尊重的,始终都是流于暗处,无有承诺的。顾茫到最后甚至自己选择了牺牲,没有回到他的身边——但是墨熄知道,顾茫确实是爱了他近半生。
身为帝国的探子,顾帅为了守这些秘密,已经熬尽了几乎所有的热血与生命,而唯一剩下的那一些余温,那些残破的时光,那些真心,他都给了墨熄。
顾茫对他的情意,其实并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伴侣的忠贞、深情、无私。
可他的爱人,他所爱之人,因为密探的身份,甚至到了最后,都不敢,也不能,去写下一个,哪怕悄悄地写下一个完整的名字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