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黑暗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唐旭想他的意志还没有被摧毁,但估计确实是被着漫天的黑暗软化了,否则他怎么会有些后悔。
唐旭怀疑自己是否能支撑到被营救出去,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触摸死亡。
他想,如果当年他没有鬼使神差地在a大门口停下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死?
自从养父母过世,他就跟着村里的人来城市里打工,虽然做的是工地里、工厂里的小工,但仅仅这样的见识已经让他眼花缭乱。但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Jing彩的部分,例如每次都过而不入的大商场,车来车往的大酒店,飘香的高档酒楼,甚至是马路上来来回回碰到的上班族,他们都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逼迫自己低头做事,不去肖想那些得不到的,但心里依旧会暗暗羡慕。
每次路过那些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咖啡厅,他都会放慢脚步;每次看到那些衣着光鲜的同龄人,他都会多看几眼;每次听到人们谈论他不懂的事情,他都会多听一会儿。
让他最难受的是做公车去工地,因为他会碰到正好上下课的学生,比他小几岁或者大几岁,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白白净净,嘴里说着考试、复习和玩耍的事情玩玩闹闹。而他呢?穿着破旧的衣服,脚边放着沾满泥土的工具,皮肤也被太阳晒得偏黑了许多。他在拥挤的车厢里被人群推到学生群里,学生稍稍向后退开,他抓着扶手尴尬地站着或低着头或看窗外的风景。
后来他会尽量避开上下课的时间,或者干脆在工地边上住省去了来回奔波的时间。
几个年长的工友偶尔会笑话他,叫他踏踏实实做事,不要羡慕别人能够上学,反正他是羡慕不来的。但他也曾不小心听到他们在背后说起他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怜悯。
他们说,我家娃跟他一般年纪,还在村里读书。
他们说,都是他命不好,否则也不会这么早就出来打工。
他们说,要是命好啊,现在也还在学校里读书呢,看他长得那么机灵的样子,指不定还能上大学呢!
所以当这天清晨他换了一班公车路过a大门口时,他抬起了头,下了车。
他站在大门口看着高大的校门,肃然起敬。
第一天,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没有进去。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进去。
第三天,他穿着自己最干净的一套衣服,迈进了校园。
正是上课的高峰期,在校园口他还不觉得有多么热闹,除了学校老师来往的车辆,只有不多的学生带着书本跑进去。但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教学区,路上的人群像是突然被倾倒而下的水一样,突然涌现出一大批学生,尤其是他所在的主干道,被分成了来回两个方向的人群,数量很多,步伐很快,却井然有序。
他从没有被这么多学生包围着,他们或手里拿着书本或背着背包,三两成群地快步朝着教学楼走去,也有几个骑车的,但在主干道上几乎骑不动,只能嘴里不停地喊着让一让。
他见过最拥挤的场景是过年时送工友去火车站坐着回家,但是他和工友们都在全力向前挤,大声喊着。
但在被学生包围的时候,他入目是朝气的笑脸和活力的姿态,耳边是吵杂的笑声和语声,他竟然有些不敢妄动了。
“同学,让一让。”后面有人推开他,挤了过去。
他左右来回地移动,为身后的人让出道路。他与他们擦肩而过,瞟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和容貌,没说一句话。
然而让他吃惊的是,这样的拥挤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人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海chao一眼快速涌起又快速散去。
很快路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带着书本从教学楼走会宿舍,他呆呆地站在路中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那人飞快的跑过去,只留下一声,“同学,抱歉。”
他看到那人掀起的衣角和飞扬的头发,他瞥见那人的侧脸,莫名地觉得眼熟。
等他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跑远了,他的脚步也慢慢跟上。
可能是因为上课迟到了,那人窜进了教学楼,熟门熟路地拐了一阵,唐旭跟丢了。
周围开始变得安静,从教室里传出老师的声音。
他往教室里瞧了一眼,和村里脏脏的暗暗的教室不同,这里的教室四周都是大窗户,头顶上一排排的灯,光线充足非常亮堂。白色的墙壁和长条形的桌子,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从高到低。老师站在大大的讲台上,讲台上安装了扩音器,声音洪亮,而他身后嵌着四块黑板。
唐旭站在窗口心里涌现出的羡慕和激动简直要把他淹没,久久伫立。
然而,老师口中说的那些,他一句都没有听懂。
他换了一间教室,依旧没听到,再换一间,再换一间,再换一间。他发现,不管这些老师在上什么专业的课程,他都听不懂。
你看,他连旁听的能力都没有。这就是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