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安之已在北宸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他还得继续跪下去,且不知还得跪多久。
自业国边境返回锦都,回到本家,家里乱成一锅粥,几位婶嫂向苻安之哭诉。原来,自他离开锦都之后,苻轩之被陈寒汀召到宫中再也没有放回来。后来托人打听,才知他被国主下了宫中的地牢。
国主不听任何人解释,苻家花钱请托了不少人替苻轩之求情,都没有用,钱全打了水漂。国主一面说着,轩之不曾做错什么,一面继续羁押不放。然而,厄运还不止于此,为了加快普善塔的修造,国主又一次征发民夫,这一次,连一些世家名门也不放过,苻家便有十来个青壮年男丁被征去,做夯土造砖的粗使活计。
这些苻氏的“芝兰玉树”,自小养尊处优,挥霍享乐、斗鸡走马样样在行,吃苦做工可是闻所未闻的罕事。然而当家人不在,无人出头奔走求情,各支各房有钱有心计的自己想办法,无依无靠的整天抹泪度日。管家与老太夫人又因日常事务频起争执,老太夫人不经理门族已有十年,管家怨太夫人不知家中现在的规矩办法,事事掣肘愈帮愈乱,老太夫人及众女眷不免素日对管家已含怨的,到这时疑心家主不在,管家擅权徇私。监管一松,下人们也大起胆来,背地里吃酒赌钱、偷窃通jian、挑唆主子争权夺利总之四下起火、八面冒烟,两百多口的一大家子乱了套。
苻安之从十岁起便不在本家生活,这时,恐怕才真正体谅到一点苻轩之的难处。虽然大哥唯唯诺诺,惯于谄媚逢迎,文章作得花团锦簇空洞无物,理学平平殊无成就,但这个家,少了他真的不行。
一大家子孤儿寡母闹得苻安之一刻也不能安生,他在本家打个转身,便请求进宫面见国主。
但国主不想见他。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苻安之抹开衣摆跪在殿外,不能见国主,他便不走。
他不知道得跪多久。
他更不知道见到国主以后,国主会作何反应。
从日头高照到彩霞漫天,从新月初升到满天星辉,初夏时节的锦都异常之美。
一阵微风,落英如雪,陈寒汀品着新茶,倚楼遥望苻安之。两月不见,玉郎姿容丰润,神采璨然,出落得愈发惹人怜爱了。
只不过一想到,安卿较之两个月前更加俊美清秀的模样,两分出于小别重逢,八成出自那个可鄙的北方蛮子夏北野办的好事,陈寒汀便抑制不住的怒火攻心。
曙色渐明,隐约可闻鸡啼与鸟鸣之音,苻安之从地上醒过来,昨天夜里他实在因太累太困而睡着了。
他重新跪好,不多时,几个小太监走了来,请他起身移往萃华斋更衣盥沐,早朝之后,主上会去见他。
苻安之踉踉跄跄地起身,在几人搀扶下离去。
身后,列班上朝的大臣,自宫门外,缓缓走向北宸殿。
今日朝会依旧令人沮丧,普善塔已修到一半,照样每次有人力谏停工,将民工立即拨调去修河,趁汛期之前加固河防,将银两腾出多造战船,以应对海上倭寇作乱。
陈寒汀依旧令他们一一说完,时辰一到,依旧散朝。
苻安之在萃华斋跪接国主时,国主面无表情,他的心思,仍在他的普善塔上。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所有抱负、追求、虔诚、深情,转瞬便灰飞烟灭,不会今生后世所知所感所牵念。唯有诗章与华殿,比人的生命久长,可向天地昭示一片赤子之心。陈寒汀殚Jing竭虑,对塔上的一砖一瓦,亲自过问。每一龛佛像、每一角壁画,思之又思,经常亲自执笔画清样草图。为这千秋万古的事业,某些臣子们不仅不体谅不支持,还以此毁谤他不具人君之风,实在可恨。
“主上。”苻安之轻声说,深深地叩首。
陈寒汀看也不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自语般说:“什么味儿?”
嗅到国主话里的嫌憎,韩公公跑到跟前,赔着小心答话:“回禀主上,苻大人虽在外面吹了一夜风,而今已经仔细地沐浴更衣过了,才来面见主上。”
陈寒汀说:“北地那些污浊,都洗干净了?”
韩公公语塞。
“愣着做什么,抬水来洗。”
韩公公忙说:“主上日理万机,请苻大人去偏殿便是。”
陈寒汀向榻上一坐,两旁侍女打扇,拈起一册书,说:“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免得我看不到的地方,不放心。”
说是看不到不放心,实则根本不看泡在大盆里,又被几个人用水桶不断冲洗的苻安之一眼。仿佛没洗干净之前,看一眼,便是脏了自己的眼。
白玉般的肌肤被热度蒸燎,又被一桶一桶水的力道击打,一片通红。几个人连淋带泼,给苻安之一连换了四盆水,陈寒汀也没有喊停。
韩公公在一旁悄声说:“主上,洗干净了,沐盆里的水跟新的一样清了。”
陈寒汀摇摇头:“表面看去净了,身上的污浊呢?打上香皂,拿刷子刷。”
底下的人得令,取来香皂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