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宗人府的时候,闵兰正在看书。他点的灯火有些昏暗,倾城的侧脸在烛影中若隐若现,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也有些疲惫。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才道:“嫣儿。”他放下书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景郁。”
我也不再刻意拖延,径直把善花公主的事说了,走上前把灵图拟的折子也铺开了让他过目。“皇上早有了让你成家的心思,奈何你一直拖着,他也不好强逼你。但只要这折子上去了,事关两国的邦交和朝贡事宜,皇上圣旨一批,你肯定是要娶善花的。”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那折子是看也没看一眼,半晌才悠悠地道了一句:“是么?”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那,你的意思是?”他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谓的样子:“可以啊。”
嘣地一声,我心里断了一根弦。
“我无意成亲。”闵兰接着道,“不过公主若是愿做我府上众多姬妾里的一个,我也没有意见。”
我瞠目结舌:“这怎么行?”
“那就没办法了。”闵兰从书案后站起身,凑到我身前,俯身在我领襟上闻了闻,突然道,“好浓一股酒味儿。”他的眸子闪了闪,肯定道:“万福楼的太白醉。”
我扬袖一闻,略显尴尬道:“来的路上碰到了儒易和清琪,就上酒楼喝了回酒。”
“清琪?”他乜斜着我,“你们可算是熟稔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那折子。闵兰果真仍是不愿娶妻,那此事还是拖着吧。等过几日在挑几个品貌好的官家公子的画像给善花公主看看,若还是不能改变她的主意,就另行打算。
“景郁,你还想不起来他是谁吗?”思索间,闵兰突然出声道,“清琪,琪。林照溪,林。”
我抬眼看他,一脸茫然。琪?林?
闵兰眯起了眼睛:“就是你的小七。”
我还是一脸茫然。
他的表情垮了:“光禄寺卿林维鸿。”
我想起来了。
林维鸿是先帝时的光禄寺卿,有一长女林惠妃,又有一老来子,名唤照溪。
十五年前,先帝病重不起,无论是吃药还是金丹都拉不住他迈向鬼门关的步伐,一连斩了好几个御医和炼丹士,在他的默许下,礼部开始准备太子登基事宜。没想到就在太子登基前夜,天热喝了一碗冰豆粥,莫名其妙就中了毒。
而下毒的人也很快查了出来——在林惠妃处找到了毒药,而她身旁的小宫女也对此供认不讳。
皇上念着旧情,没有诛他们九族,而是斩了林惠妃,把她的家人统统流放到了邻近蒙古部的荒地,其中就包括了林家的小儿子,林照溪。
林惠妃胸无城府,温婉善良,又没有为先帝生育子嗣,哪有什么理由去害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替罪羊。但是没人敢站出来为林家说话,因为陷害她的人,是张皇后。
立嫡不立长,这是帝王家亘古不变的继承规矩,可惜张皇后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先帝生出个儿子来,所以先帝权衡再三,立了吴敬妃的庶长子闵京。吴敬妃是宫女出身,仗在与先帝微时结为伉俪,才封做了敬妃,也是红颜薄命,早早便去了。当然,后宫向来是女人的战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清楚,也没人愿意去清楚。于是太子就在张皇后的要求下过继了给她。然而闵京自小看遍后宫女人们的把戏,对张皇后始终横眉冷对,不肯听话,直恨得她牙根痒痒。
先帝病重,闵京登基在即,她也就放手一搏,准备毒死闵京再扶植个傀儡摄政。而当时的林惠妃也刚好被先帝所宠爱,于是就被她顺手Yin了。
张皇后的哥哥是兵部尚书张向淮。
张向淮的老爹是三公太师张庚寅。
张庚寅与王悲卿同龄,当年是西林书院的同学。
三人都在内阁。
西林党。
张皇后的手段确实算不得高明。但群臣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了林家没落。
后来,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朝廷上下沆瀣一气,西林党的势力也发展到了顶峰。
闵京始终作壁上观,不知作何想法。
我爹、李尚贤还有林维鸿都是老乡,为官时感情亲厚,儿子辈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我还记得林家的那个小娃娃水灵灵地、挽着我的手软绵绵地叫哥哥的模样。我对他也是喜欢得紧,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小七(小时候娘给我买的那只白兔的名字),大名反而渐渐忘了。
林家被流放,我也着实难过了好久,小七临走前泪汪汪瞥着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晃眼就是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粉雕玉琢的娃娃也变成了出水芙蓉般的美人,从那蛮荒之地走了出来,又站在了我身边。
闵兰若有所思道:“清琪去了瓦剌部边上的荒野战地,成天和那些马背上的粗人打交道,居然也能生成这般细皮嫩rou的模样,果真是天生丽质。”
我怔怔道:“那他回来是?”
闵兰眼神一凛,低声道:“怕是找张氏一族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