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说道:“裴嫣云游四方,近日回到京城,你见到他了么?”
李元雍微微诧异,摇了摇头。
皇帝含笑看他,良久叹一口气,说道:“昔日宣宗热衷微服私访。有一次宣宗乘坐肩舆,恰巧对面也行过一顶肩舆,随行官员看到对面肩舆上坐着的人后,都纷纷躲到一侧。”
他口中干燥,喝了一口清水,才续道:“宣宗十分诧异,想何人能让见多识广的诸官员规避不已?他命人放下肩舆亲自去看一看。原来对面肩舆上坐着一位夫人,是长安县令卢彖的妻子,长安人都说卢彖的妻子长相颇似钟馗丑陋不堪。宣宗亲眼目睹果然不是谣言。
然而卢彖之妻其貌不扬心地贤良,辅佐丈夫尽心竭力,是当时长安城中最为人敬重的一位妇人。
所以,有时候你表面上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李元雍心中滋味杂陈难以言述,他垂首道:“孙儿愚钝,谨记皇祖父教诲。”
皇帝说道:“裴嫣……虽然是裴家庶出,无权无势,然而八姓望族这一代子孙,却实在以他为第一。他身后有京兆裴家,世家大族德高望重,会为你如虎添翼。”
李元雍低声道:“祖父处处为孙儿谋划,是孙儿愚钝不自知。”
皇帝慢慢说道:“鱼之乐不通政治,他随口说出这样一个主意,却令朕茅塞顿开。广选天下寒士可增你威望,声势浩大,众人皆知的事情,便不好更改了。”
他声音含着帝王深深威严令人悚然惊惧:“就算有人想更改,他这一辈子,也要背一个弑君篡国矫诏的罪名。”
李元雍默然无语,只低垂着首暗自思忖。
皇帝停顿了片刻,疲惫扶额,道:“石榴罐旁边,你展开看看,是我给你的……遗诏。”
李元雍倏然抬头看着皇帝泪水滑落脸庞,遗诏二字太过可怕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听。
皇帝浸染丹药太深,唇色呈不正常的殷红,形容枯槁憔悴。皇帝自知大限将近于是立下诏书以防不测。而他如同雏鹰ru燕尚不能独立面对厮杀世界。外无依傍内无支撑他根本无法节制日益强悍的诸节度使。
他甫一张口便已哽咽:“阿翁……爷爷……”
皇帝定定看着他。李元雍眼睛神似他长子李愬恭。当日他也是这样恍然不知所措牵衣哭泣。
他却不知道,他首先是手握杀伐决断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行将暮年的老父亲。
他最钟爱的儿子,以死来惩罚了他的漫长一生。
他的儿子,死得好惨。
皇帝慢慢说道:“朕还没有察觉,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亲朋子弟个个凋零。就连永光……也抛弃了朕,先她的老父亲去了。”
李元雍愕然一惊。云林道观重军把守全为皇帝心腹。他的这位皇姑如何会死在重重包围之中?
皇帝目光虚落于大明宫飞檐斗角连绵碧瓦。曾经御临天下的皇帝独自吞咽悲伤孤独,不过是个失去儿女的无法愈合创痛的老人。
李元雍不敢再问。他只能说道:“皇祖父,若有人谋害皇姑定要严查。皇祖父勿要太伤心,孙儿还在你身边。”
皇帝老泪浑浊轻轻摇首,说道:“永光已没有利用价值,要谋害她多此一举。她是自戕而死。朕的孩子们啊……”
李元雍心中惊骇目含悲痛看着皇帝。
皇帝恍然回神,说道:“再过几日,是你父亲……忌日。你前去洛阳行宫,替朕去看看他。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去拜祭他,这次算是一酬宿愿。等到你回来,朕要开始筹备册封太子大典。”
李元雍心中剧痛,他跪倒在皇帝身侧,眼中有泪水垂落,惶惶说道:“孙儿未曾见过父王,不能拜祭是人子心中之憾。谢过祖父体恤。祖父天佑吉祥,定能与日月同寿,保我大唐江山……”
皇帝挥手道:“你我祖孙别说这些了。这样假惺惺话留给宗正寺去说吧。朕……年老体衰,数次想去洛阳,又怕睹物思情,相见之下,徒增难受而已。你……去尽尽孝道,灵前替朕上一炷香。”
李元雍含泪点头。
皇帝沉默片刻,说道:“朕先行拟了旨意,待你启程去东都洛阳之时,便封你父亲为恭愬孝悯皇帝,以正其名。亦是为了你……能够坐稳这江山。”
李元雍哭到泪水朦胧气息阻滞。他心中震撼皇帝将事情讲到如此透彻。若不是大限将至皇帝原不必将事情考虑的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那道遗诏就放在他手边。堂皇皇位就在他手边。他只要一提起来,就可以提起大唐江山,万里社稷。
那些人,他……心中所爱的,和他心中最信任的,都将会做这江山背后的枯骨,垫稳这张龙椅。
他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能是一个人。
李元雍慢慢展开遗诏。那诏书为皇帝亲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