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门嘎吱一声开了,悯华睁开眼睛,重瞳望向站在门前的天兵,听见他们说:“悯华真君,请吧。”
有天兵上前为祂解开锁链,祂站起身,跟在后方往外走,听见鬼王在祂身后说:“悯华,你们三清天诸神说要戒点养气,无私无为,那你心中有私吗?”
牢狱之门缓缓关上,鬼王的最后一句话被挡在门后:“你有,你早已不配做神了。”
天京的路还是像记忆中一样宽阔,悯华拾级而上,远远望去,主街仿佛看不见尽头,唯能见天际末端那座高耸的建筑。
诸神就在那里,祂们会像悯华第一次带着游执上到天京时那样,如天上的云般一层一层站着,怒目圆瞪,居高临下地看着祂、审判祂。
风从遥远的人间吹来,将悯华的长发吹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臭味,祂抬起头,朝风来的方向望去,隐约看见西极边陲,那倾倒的不周山、如深渊的禺谷,还有在短暂的热闹后重归寂寥的大荒。
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鬼王说得对,祂早已不配做神了。祂像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会怜悯、会愤怒、会悲伤,但却无法感到快乐。
快乐。悯华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尘世间的快乐很简单,对于三清天的神灵来说却很难,祂们没有需要满足的欲望,祂们始终高高在上,洪荒大地的资源天平朝祂们倾斜,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能在三清天中找到。
祂慢慢地走着,曾走过无数遍、于祂来说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路突然变得很长很长,悯华垂着眼睛,目光向下,看着脚下自己那沾着泥和血的靴子。
“我且问一句,”祂突然说,“大荒现今如何了?”
走在长街上的几个身影突然停住了,前后四个天兵一齐看向祂,悯华只直直地站着,望向禺谷的方向,不多时,祂听见一个天兵说:“大荒已有新王,现由东岳女帝辅佐。”
“知道了,”悯华收回目光,“走罢。”
于是那四个天兵又带着祂往天京中央最高那处走去。
待到了大殿,悯华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主位上的主神,祂穿着白金色的衮服,头戴十二注冠冕,威严极了。其余诸神也都穿着民间神像上的华服,沉默地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大殿门甫一开,所有的神都望向了祂。
“罪神悯华。”主神说。
天兵在殿门外朝主神下跪行礼,而后才牵着锁链带悯华进去,悯华跨过白玉做的门槛,仰头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满目疮痍的人间和荒芜贫瘠的大荒。
祂迈开脚步,越过天兵,走在最前头,到得大殿中央,说:“我在。”
两侧顿时传来诸神的斥责:“狂妄!君父尚为传你,你胆敢上前来!”
“你一个罪神之身,见到吾等,竟敢不跪?!”
“且看你做下的好事!看看如今人间是怎样情形!”
悯华安静地站在殿中,待诸神骂声渐小,道:“人间诸般苦痛,在座诸位以为,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悯华说,“诸君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
铛——
主神上首的巨钟骤然被敲响,诸神噤了声,都朝那不怒自威的庄严宝相望去。
“罪神悯华,”主神说,“你且说,吾等有何责任?”
“大荒初生时,天地煞气自九泉之底涌出,那时天地尚未有过劫难,十只金乌还盘旋于天上,大荒亦是有光的。后来羿射九日,第九只金乌坠死禺谷,日母羲和设下封印,自此大荒再无光亮,是这样吧?”
众神中传来一声冷哼:“那又如何?卑贱之族,生来就是惹祸的。”
“卑贱之族。”悯华重复,“诸君接下来大抵要与我说,三清天神族是怎样高尚、如何伟大吧?”
那神又哼一声:“自然。”
“是,高尚而伟大。”悯华的重瞳已经暗淡了,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面无表情,“人间生灵涂炭时,不见尔等伟大;人族举族逃亡昆仑墟时,不见尔等伟大;女娲以身躯修补天地时,不见尔等伟大;大荒生灵祈求封印九泉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金乌携火坠入禺谷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
悯华细数着三清天的冷漠和虚伪,这一桩桩一件件,祂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却明白了。
“三清天诸神如何高尚啊,置身事外便是高尚、麻木不仁便是高尚,可知在尔等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生灵涂炭因三清天而起?”
“悯华!你放肆!”
那神灵性格冲动,遭祂顶撞后竟怒得飞身而来,持剑要刺。
悯华立于原地,两指擒住祂剑锋,无光的重瞳中终于闪出几点火光:“你胆敢放肆——”
烈火自祂指尖掣出,烧上长剑,逼得那神灵弃剑而逃,悯华砍断身上锁链,长发皆化为金火,在大殿中熊熊燃烧着。
祂的身后显出六臂法相,三清天诸神当即怒斥,纷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