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铺在滇地经营快一年了,主要用作货物周转,也卖东西,不零售,只批发,更像个储藏库。其经营的生意范围广泛,但主要营生还是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胭脂、粮食以及一些先进生产工具转卖到滇地以南的诏国,以及更南的缅国,然后再走水路,到达更远的天竺国、大食等地。另一条生意线则有帮扶之意,是将诏国的稀有药材、手工艺品、玉器、茶叶等中原人喜欢的东西转运至大顺,互通有无。西南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生意不好做,但像这种规模的店铺,叶轻舟开了有十几家,且在诏国南部的热海之地,以及沿路的无量山区,都买了土地,开垦出药材园、茶田、手绣作坊等,还雇了大量当地闲居乡民做工。叶轻舟在滇地小有名声,因会yin诗作赋,又常做善事,还开设学堂,被当地人敬称为“轻舟先生”。当然,有钱的人面子上怎么都好说,只要钱给够了,你让他叫你再生父母、玉皇大帝都成。可私下里,人家就不一定这么抬举你了。这位轻舟先生男人女相,声音细腻,脸色蜡黄,三角眼的眼角下垂厉害,抬头纹深刻,已过不惑之年,脸上竟一点胡须都没有。有自称知情者的说他是自小长在宫里的太监,只因积累了广大人脉,所以才在政变之前,得以脱身,用这些年累积的财富,做些倒买倒卖的勾当。叶轻舟也不在乎,风言风语他早就听惯了,甚至还自行编造一些散播出去,故意制造神秘感。跟着他行商的白蛮族小伙计佐信和妻子美静很是不解,说先生为何不仅不澄清流言,怎还故意听之任之?叶轻舟笑,说你这就不懂了,传言里的我越是深不可测,越是与庙堂纠缠不清,底下的人就越想和我做生意,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打探皇家秘辛,而是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有不倒的靠山,有人替我担保,这便是最大的信誉。佐信使劲点头:“是啊!先生说的是!尤其是我们这种投机倒把的生意……”话还没说完,他的头就被美静狠狠敲了下,嗔骂:“你怎么说话呢?先生做的是正经生意,什么投机倒把!要不是轻舟先生,诏国的那些药材啊、茶叶啊、奇花异果啊,那么些好东西,全都烂在泥里,无人理睬!jsg好不容易有人帮扶我们,你还说这昧良心的话!”美静性子急,小两口拌嘴是常有的事,叶轻舟已经见怪不怪,只佝偻着从窗沿下来,转到一楼,和前台伙计要了壶米酒,边走边饮,十分潇洒。店铺外面就是商业街,大大小小的商铺林立,受暴雨影响,没什么客流,有些店家干脆在门口倚着剥坚果吃。再过几天就是元正,但这条街上没有丝毫的喜庆氛围。西南这边本就对中原的节日不太敏感,一是这里民族众多,大多过自己本民族的传统节日,二是还在国丧期,不宜张灯结彩,打着过节名义大肆叫卖。叶轻舟也在门口倚了会儿,等米酒饮尽,他拿袖子抹了下嘴巴,伸个懒腰,撑了把油纸伞,出去溜达。雨势渐小,临近黄昏,有种朦胧的美感。前面的布告墙周围站了一圈人,举着伞,仰着头,正在看街道司的人张贴布告。布告墙已经被贴满了各色告示,由于墙顶搭了草棚,这些金贵的纸张才不被打shi。叶轻舟个头不高,身子又细,只得留在最后,远远看着。等街道司的人走后,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他这才凑到前面,看清了新张贴的布告上写了什么。是在全国范围通缉一名女子。他收了伞,又走近几步,抬手触摸上面的字迹,还有那个清秀的画像。恍惚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背后有人议论道:“看样子这小女娘也没犯什么大错,全国通缉有点怪啊!”“你没见上面写的吗,手握朝廷机密,多半是个叛徒。”“可她有父母夫婿,怎么会是朝廷叛徒呢,况一女子能有啥本事让人这么抓?”“唉,朝廷的事哪是咱们能猜测的?”“这印是……定安王府?可是那位用兵如神的剑南西川节度使来着?”“正是,如今这位战神新封了王,一年来,平了西北的朔方,眼下又赈济中原的雪灾,可谓尽心竭力,新帝荣宠正盛,前途无量啊!”那人还是不解:“这样的大人物,和一个女子过不去做什么?高额悬赏,真是令人费解……”叶轻舟听着听着就笑了,是啊,这世间过客匆匆,何必在一件事、一个人上费尽心力,连自己都替他不值。他默然转身,不再像来时那样走得轻快,而是步伐沉重走回店铺,又和前台要了一壶烈酒,拿着上了三楼,将自己锁进寝卧。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地面,蒸腾起烟雾。他坐在铜镜前,使劲擦拭镜面上的chao气,镜子里逐渐清晰出他的面容来。病态的怪相,看上去很不好惹。于是抬手撕掉额头和眼角的贴布,用shi毛巾擦掉脸上黄粉,解下幞头,让乌发柔顺倾泻下来……铜镜里的人,和画像上的女子,不差毫分。她便是许清如。有时她嫌麻烦,好几天不洗脸,不卸妆,只顾忙生意,甚至忘了之前的样子,她希望他也能像她一样,随着时间逐渐淡忘彼此,没想到,他却抓得更紧了。“须活捉,勿伤之,否则视为同罪。”许清如回想海捕公文上的话,笑了,他这人,总是对她下不了狠心,他的残忍从不呈给她看,可她却总是对他残忍。新帝继位,时局不稳,又遇自然灾害,更是雪上加霜。想来,他平叛乱,顾民生,该是忙不过来的,竟还有心思抓她?“傻子。”清如双手掩面,手肘撑在桌上,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模样,他怎么可能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