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的这番话像颗子弹,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着,脱去残酷的“我不能再忍受了”弹壳,弹头由一种有力量的东西铸造,高温,迅猛,撕碎一切阻挡,击穿了游叙的心脏。他的感受强烈,却没尝到剧痛。奇异的感觉从心脏这个小点开始蔓延,哗一下燃遍他的全身。像要生病,像发高烧,像他对谈梦西告白,谈梦西说出令他欣喜若狂的“还是那天”。游叙也想起最初,谈梦西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在他眼里摊开自己,柔软得吓人。他产生一个纯真又充满诗意的冲动,他要无条件保护他,绝不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为难谈梦西的帮凶。他怕谈梦西对他产生恐惧,恐惧却早成事实,谈梦西经常对他露出犹豫和苦恼的神情,生怕他动不动进行道德指责,上升到诛心论。忠贞不渝的誓言混了毒药,谈梦西表现得棒极了,他喂什么给谈梦西,谈梦西都会听话地咽下去,而且知道自己迟早会因此死掉。爱是他的武器,倔强的灵魂在他的武器下受尽鞭笞,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再落泪。十二年之前的自己,会想到十二年之后——自己经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这个人大吼大叫,扼住这道灵魂的喉咙,站在世界的这一边,与这个人为敌吗?游叙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谈梦西。漆黑的眼珠蒙了一层厚实的反光膜,那是泪水,没有愤怒,充满男人真实的脆弱,无助绝望的美。谈梦西也仰视了他。他想,他还是爱游叙。再有一次,他还是会爱上他。从他们的第一面起,爱他是冥冥之中的宿命,灵魂深处无法抵抗的呼唤。远离一个爱的人,是违背本能的。谈梦西站起来,认为游叙需要一个拥抱,有义务给对方一个敞开的怀抱。游叙挥开他的手,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你为什么……又抱我?”谈梦西咬牙抱上去,对他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想离开你,为什么拒绝你,为什么不向天发誓永远不说分手,你想问我还爱不爱你!”游叙咬紧牙关,内心正这么狼狈地狂喊着、质问着。“我回答你,我爱你——”“你不是忍受不了了吗?”“但是我爱你!”谈梦西理解游叙现在的感受,做尽好事,还是会遭人拒绝;付出所有,依旧得不到永远——游叙在面对恐惧,接纳痛苦和真实,没什么比这一刻更难熬。游叙又推开他,攥了两个拳,“你什么也不要!”“去他妈的那些东西,我不要了,我不在乎——”他一点也不怕,再一次抱上去,知道自己可以放空,可以埋怨,可以拒绝,可以咆哮,“你非要给的话,我要你的真实想法!”他要游叙的傻笑,游叙的梦,游叙的眼泪和痛苦,游叙真正的灵魂,全部给他吧。
他们的目标不一样,感受不一样,有他妈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分手,从来没有完美的结局,生命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两个人像在决斗,一边向对方开枪,一边给对方拥抱,进行到声嘶力竭。“但是我爱你,我爱你。”谈梦西抱住游叙,在他胸口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你爱我吗?”游叙从未战胜过这个答案,甚至从未想过与它搏斗,“爱。”谈梦西给了两人相对的鞋尖一个微笑。怪不得他们得不到救赎和释然,妄想在痛恨和纠缠里获得解脱。他们之间,爱真实地存在,一直存在。爱在困难时期带来温暖,甜蜜,蕴含无限能量;爱也会在平淡时期让人心碎,猜疑,恐惧再次失去,为它焦虑和疯狂。他们关于爱的行为不能供人参考,但把他们的痛苦和酸楚翻一个面,看看——这些爱的罪证,证明他们的每一条歧途,都在走向对方。“哗!”又是山里不打一声招呼的雨水。他们在雨里拥抱着,雕像似的一动不动。雨提醒他们,下山的时间到了,在山里淋雨没好处。谈梦西抬起头,“游叙,这就是全部的我,一点也没有留。”他一味地倾诉,不分好坏,骤雨般的情感喧泄而下,仿佛把脑子和心脏全部剖开,把所有的东西倒了出来。他在火一样痛苦中狂喊,在爱里化成了灰烬。在爆发式的毁灭后,他感觉自己空了,身体变得轻盈,曾经反复出现的悲伤和煎熬逐渐透明。没有什么再压在他的肩头,阻碍他的言行,像一瞬间活了过来。这是真实的他,无所谓游叙接不接受。他学会了,向前走。雨水沿着游叙的脸滑下,深邃的眼眶通红,挂了一排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他欲言又止,重重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谈梦西垂下双手,转身要走,半边身体被一股力拉住。游叙望住地面,牢牢揪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山顶太冷了,往山下走吧。”“我们的事还没完。”谈梦西在雨里睁不开眼,指指乌云翻涌的天空,“但我不想殉情。”下雨站这么高,像两根引雷针。游叙问:“我们往下走,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