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庙里只有两间厢房,处在大殿东边,原本只有老和尚一人,他住靠内一间,当作方丈室,另一间留作禅房。延净师徒来到后,便将禅房改作了僧房,后来老和尚圆寂,永渡住到了方丈室里,再后来,延净依然住在僧房内,方丈室留作了禅房用。
而现在,明教弟子霸占着僧房,将延净挤到了方丈室。延净想大约是因为他没进过方丈室,不知道这处比僧房要更Jing致些,不然他一定会拿着刀,将延净从方丈室里赶出来。
明教弟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僧房内,房门紧闭着,以免让前来烧香的人看到,偶尔没人时,会坐到大殿里发呆。延净不知他在房内都做些什么,只是每日固定时间会为他送食送药。
现下延净将佛像手臂修补完毕,想起化斋来的食物还未给那人送去,便端着碗,敲响了僧房的门,却不想门未锁,“吱呀”一声打开了。
延净一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就快到春天,今日天色晴朗,光照进来,室内一片清亮。明教弟子穿着延净的僧服,过分苍白的皮肤被光染成象牙白,弯刀放在床边。
延净不自觉去看他的头发,卷翘,丰密,蕴含着生命力,却是铁锈般的红棕色,像鲜血干涸,一种破败,不祥的颜色。
这头卷发或许曾经很长,但现在只到肩头,发尾齐齐整整,像是用刀割下,此刻铺散在床上,乱糟糟的,在阳光下显出颓败Yin郁的色彩。
他躺在床上没起身,看起来不大高兴,嘴唇抿着,只冷冷瞟一眼延净,头一偏,将脸颊埋进头发里。
延净站在门边,看着他纷乱的卷发,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为他梳理的念头。在他昏迷那夜,延净用毛巾为他擦净发梢的污血,曾以指为梳,将那头铁锈色的卷发梳理了一遍,直至今日,手指还依然记得穿过发丝的触感。
这时,延净才终于想起,庙里没有梳子。这些日子,明教弟子就是这么以指为梳,勉强将头发捋顺。
不怪延净想不到,和尚怎么会需要梳子呢?这座庙里从来只有短缺,就没有多余的东西。庙实在太小,一切从简,因此也根本无法将那些清规礼法繁文缛节照搬过来。
这里香火并不旺盛,盖因位置偏僻,村子不大,村民人数也不多。但村里的人依然时不时会来求佛,也只能求这一个佛。
庙里不存在什么结夏安居,一年四季都有人打扰。村民们年少时求姻缘,成亲后求子,得子后求一枚平安符,失意时许愿,得志时还愿,死亡后来请一场法事。
甚至老和尚当年还兼了为人诊脉看病的活。延净第一次知道的时候目瞪口呆,他看着老和尚眯缝着那双老眼昏花的眼,哆哆嗦嗦去抓药,简直心惊rou跳,生怕他抓错药把人医死了。
人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座破烂的小庙,生老病死,都与这方小小的天地有关。
延净起初并不适应,但师父却安之若素,他便只能跟着入乡随俗。而到现在,他自己也已习惯了。
就像习惯了庙里的生活,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他又习惯了,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的关系延净无法道明,只是相处间拥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明教弟子不爱说话,延净总是通过观察他的神情去猜测他的情绪。他刚来这儿的凌厉凶狠渐渐缓和,又慢慢变成了满腹心事,好似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喘口气,让他回忆起曾经的过往。
延净知道他不会停留太久。
他是一把开刃的刀,只是暂时安放着,宛若野兽蛰伏。对他而言,这座庙不过是他随意寻找的冬眠洞xue,等到冰雪消融,春天来到,伤一好,他便会苏醒,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今冰雪消融,春天来到,他随时会离开,但延净还是想为他买一把梳子。
第二天,延净出门,并不急着化斋,而是先找到了村里的货郎。那货郎总是从最近的镇上贩来货物,再拿到村子里卖。村里人都向他买货,毕竟要去一趟最近的镇,最快也要走上半日的时间。
延净站在货郎的货担前低头看。担子最上面摆了一排梳子,大都粗粗雕了花纹,雕的是鱼戏莲叶,喜鹊登梅。
延净选了最边上那把光素的桃木梳。货郎看他一个和尚来买货,本就心怀好奇,此时见他拿了梳子,眼神顿时带上了一丝鄙夷的试探,揶揄道:“小师父,买这梳子,是要送给哪家小娘子呀?”
延净愣了愣,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把桃木梳被他连同斋饭一起送了过去。明教弟子看到那把梳,神情顿了顿,一双暗绿色的眼看向他。延净并不多言,站在房内的那张桌子边,将斋饭与梳子放在桌子上,行过合十礼,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这个绿眼睛的男人一步跨过来,贴着延净,凑到他面前。他们靠得很近,彼此呼吸交融。
延净僵在原地。
男人抬眸,绿眼睛是一叶障目中的那片叶,将延净心神都遮住。他眉梢动了动,笑得很轻,又藏了丝锋利,无心,或有意:“你要为我梳头吗?”
不等人回应,他直接拿起桌上的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