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怠端坐在查抄后的大殿,仅剩的一把完整的椅子上。倾倒的案几,金器在抢夺中磕磕碰碰,撒了一地的金屑,辅以被扬起的灰尘与因过分沉重被剩下的一座极高大的檀木屏风,沉默又喧嚣得熏天赫地。
禁军蝗虫似的匍匐在太子府的每一处,瓷器的碎片被踩踏着,锋利地、密密匝匝地扎进青石板。他接过小内侍奉上的茶盏,刮一刮格外多的浮沫,轻抿了一口,用臼齿细细研磨着那上下起伏的几根茶叶与凑数用的茶渣。
军队恭敬地站立两排,从殿外走来一个身着黑红文武袖、腰带佩剑的高大身影。
“几日不见,殿下怎如此狼狈?”季云一手扶着佩剑,看着李容似笑非笑。
季云身为本朝第一个身兼文武双职、深受皇帝信任的臣子,废太子这么重要的时刻也当之无愧被派去传旨。
一路上他心情都莫名很好。
他倒要看看往日金枝玉叶、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如今会有什么Jing彩的反应。
眼睑都未抬,只怜爱地扶了扶小内侍的发冠:“正衣冠。”很耐心地等他理平了衣摆,遥遥望向太子府外的金匾,抬起下颌,回应似的轻嗤了一声。
季云看着眼前俊美漂亮的脸,看着他那白皙的手指抚摸过旁人的脸,心中涌起一丝不快。
往日被忽视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哼,他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吗?
季云走向前,走动间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响。
向小侍投向冰冷的眼神,身后的副将会意,立马有两个将士捂着嘴把人拖下去。
季云弯下腰,一手掐住对方的下颌,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太子了,如今你可是比我的品级还低,怎么?见了本官还不行礼?”
季云粗粝的手指在白皙的脸颊上轻轻摩擦,内心生出一种隐秘的欲望。
想要毁灭。
想要看他求饶。
想听那傲骨折断时发出的悦耳的声音。
虞怠这才抬眼,注视着他眼睛里折射的天光。轻轻叹了口气。
“竖子敢尔?”
他仰视着季云,却俯视着他卑劣的出身,与荒诞又贫瘠的年少。
又是这波澜不惊的神色,又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季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面无表情站直身体,抬手示意,“庶人李容对朝廷命官不敬,来人,把他带到我府中,本官一定好、好、教育。”
“嗤。”虞怠有所预料似的,眸光从他易怒的眼睛扫视到匆匆赶来时粘上泥土的皂靴,再回转来直直看入他黑沉沉的虹膜,打量,掂量,挑拣。
虞怠起身整理衣襟,理所当然地吩咐道:“那便走吧。”
他没有同季云说一句话,直至抵达季云府邸,挑剔地蹙着眉,一马当先地走到临湖的院落,才勉强点了点头。
“就这里吧。”虞怠打量着院内的陈设,“拔步床换成梨花木的,这人物的屏风太俗艳,换作泼墨山水”
指指点点,一气呵成。未听见季云应声,才回首斥道:“嗯?”
季云脸色黑得跟碳一样,嘴角勾起,直接被气笑了。
这人是装傻还是真的看不清形势?
难道还以为自己会跟小时候一样巴巴上赶着讨他欢心吗?
还记得季云第一次和虞怠见面,是在季云10岁的时候。
那年,他参加太子伴读的选拔,第一次入宫,就碰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孩。
那人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宛如玉童。季云一见她,便连自己来干什么的都忘了,凑上前去问那女孩的名字,却被嫌弃了一脸,最后还是老太监来提醒,季云才在临走前匆忙把自己的贴身玉佩塞给女孩。
从此季云便茶饭不思,立志要做大官娶心上人。
美好的幻想破灭在见太子那天。
那朝思暮想的“小姐”此刻正身着明黄色衣服端坐在大殿上,居高临下看向几人。
几乎梦游一般,季云浑浑噩噩地从东宫回到季府,那日那般糟糕的表现居然也被选上伴读了。
回到家里季云先是大哭了一场,转念一想,既然做不成他的夫君,那就好好辅佐吧。
他怀着复杂的心思,对太子可谓百般体贴,没想到太子殿下无比嫌弃自己,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太子殿下如今变成自己手中之物。
“把虞怠带下去好好学学规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季云冷冷吩咐道。
管家李行欲言又止,还是照着做了。
一夜未眠。
季云第二天早早来到水牢,想看看人如何了。
原本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那人此刻无力地垂着头,白色的衣服被点点血迹浸透。
“你们用刑了?!”季云冷冷问道。
“啊?这……大人,只是一些皮外伤。”李行战战兢兢,垂手回答。
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