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兴宁坊的孙府今日大门紧闭,朱门深院的祠堂前跪着一名男子,他上身赤裸,意识从疼痛中挣扎出来,看到供奉祖先排位的正上方有一道牌匾写着“欲速则不达,达则兼天下”,乃当今圣人御笔,两边有一副对联为“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神情恍惚,此时身后那条三寸宽的戒尺又重重地打在他背上,皮rou很快泛红,与之前的伤痕交迭在一起,他痛得呲牙咧嘴。
那名持戒尺的老人看起来已年逾耄耋,须发斑白,身姿挺拔,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地上男子:“你可知错?”
男子一看有机会认错辩解,连忙跪好,爬过去伏在老人脚下,颤声道:“父亲……父亲,儿子知错,再也不敢了……”
“长明,你身为观察处置使,本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父如何同你讲的?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俱寻根问底,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今倒好,那孙昌在地方上犯了事,现下都押入刑部大牢了,这其中十天半月的空隙,你竟毫不知情,眼睁睁瞧着二殿下把孙家把柄送到圣人眼皮子底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去了?”孙畔越说越生气,将戒尺丢在一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孙长明亦悔恨万分,他自知是靠家族荫蔽在朝中谋得此职位,虽无大德,却也无功无过,从未受过父亲的如此斥责,泪如雨下:“是孙昌种下的因,便合该由他食这恶果,与孙家何干?父亲您位及人臣,对圣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定能撇清关系。”
孙畔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孔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压低声音:“你说实话,究竟有没有收孙昌的好处?”
见孙长明眼神躲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痛声道:“我只恨自己教子无方,你姐姐豁出性命为孙氏一族争取来的局面,若是托付在你手中,命数算是尽了。如今圣人待孙家已不似当年那般信任,太子之位空悬,三殿下与我并不亲厚,淑妃娘娘在后宫如履薄冰,如此形势,你还有心思yin诗作画吗?”
说完,孙畔转身离去,孙长明仍趴在地上,待那道身影走远,立侍在祠堂外的小厮轻手轻脚进来扶他起来,失魂落魄地回房上药去了。
与此同时,崔景和罗氏带着几名仆人站在崔宅门前,看到大街转角处缓缓驶来一辆华盖两驾马车,车上小窗的帘子飘动,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坐着一名身穿碧色小团花纹样直领对襟的少女,今天是崔至臻回府探亲的日子。
马车停下,春桃接过自帘中伸出的一只手,两月余没见的二娘子出现在崔家众人眼前。崔景觉得崔至臻没有太大变化,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那可能是稍微长高了些,小脸圆润了些。他喜滋滋地端详崔至臻单螺髻上的顶簪,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可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思及此,更是喜上眉梢,和罗氏一左一右牵着至臻向里走,温声询问:“宫里住着习惯否?太后娘娘待你宽容否?”
崔至臻被两人夹着艰难行走,闻声笑道:“宫里很舒服,太后娘娘也好。”
罗氏揽着她的肩,语气亲切:“再好哪有家里好呢,厨房做了家常菜,晚上吃过再回去吧。”崔至臻即使不太习惯她的亲密,也只能说好。
众人步入正厅,罗氏落后一步,低声向侍女嘱咐夕食事宜,末了看到一旁的春桃,觉得有些面生,开口问道:“你是二娘子的侍女?”
“是,奴婢叫春桃。”
“哪一年进的府?”罗氏毫无印象。
“天盛十七年冬天,那时二娘子刚生过一场大病,身边的奴仆便全换了。”春桃面不改色,始终低垂着眼睫。
“天盛十七年……是老爷选你做至臻的侍女?”
春桃抬眼,笑着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家中贫困,便签卖身契入府做丫鬟了。至于是哪位安排的,奴婢不知。”
饶是罗氏心中纳罕,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身边还有其他人看着,若是表现得对庶女一无所知,倒显得她怠慢,于是对春桃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实际上春桃确实家贫,也确实是签了卖身契入崔府的,一应流程齐全,毫无疑点,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最早是琅琊王氏的家生子,那是落魄的东部贵族,亦是圣人的母家,只是在先帝时就已籍籍无名,到现在几十年过去,更无人问津。
在臣子后宅安插人手,这大概是李昀身为帝王做过最不齿的事情。
两仪殿内,李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着白子渐渐被黑子包围,对面裴若愚出手的动作越来越慢。
下棋的乐趣就在于,你行有余力而彼方坐立难安,初夏将至,天窗大开,裴若愚还是出了一身汗。他是慢性子,看似与繁忙的京都格格不入,反倒促成他谨慎的好处,他若无其事地与李昀闲聊:“凌洲的弹劾折子写好了,圣人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呈上来?”
“不急。”李昀手指捏着黑子,顺应裴若愚的节奏,缓下脚步,“善奕者谋势,不善奕者谋子,朕凑齐一桌子菜,才好瓮中捉鳖。”
他随即话锋一转:“辛凌洲怎么样,朕记得他与文向要好,难为他了。”
裴若愚哼笑,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