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间的骄意已荡然无存,只有平静,当面对姨母的问询时,他仍旧笑,还说自己斩杀了多少狄羌人,立了多大的军功。仿若他乐意建功立业。
曦珠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愁闷来。
他并不高兴。
夜间园子,卫陵对她说:“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真到战场上,见到几千个人朝这边砍杀过来,我却像木鸡还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杀回去,若非大哥护着,我说不定就交代在那里了。”
他仰头看向晦暗的天际,自嘲:“我比不上爹和大哥,我竟然会怕死,怕回不来京城。”
曦珠看着他,心上涌出心疼,道:“那也只是第一回 ,后来你不是也杀了很多敌人吗?谁说上了战场就不能害怕,就不能怕死。”
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他的神色始终低落,却还是笑着朝她道了谢,又像是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偶遇她,为何会对她说这些。
曦珠却记在心里,她去法兴寺给他求了平安符,说只要带在身上,一定会平安回来。
后来他果真不再害怕了。
在大表哥和镇国公接连逝去后,他整个人全然大变,守卫北疆再难回京。
曦珠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冰冷,与曾经桀骜风流相比,成了鹰视狼顾之相。
她听说那场让卫陵一战成名的战争,他率军昼夜奔袭,斩首六千人,遗骸亘野,万里腥膻,把狄羌人的尸首封土,堆成了京观威慑。
仇恨让他变得残酷不忍,有时候曦珠遇到他,被他的眼睛盯着时,能感受到无形而强烈的压迫,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曦珠已经忘记了平安符,直到在刑部牢狱中,她被那些惨叫哀嚎折磨地几欲疯掉时,那个平安符被送到她手中。
已经破旧不堪,被喷溅的血浸透殷红,上面遗留被贯穿的箭洞。
他一直把它放在心口护心镜的位置。
曦珠攥紧平安符,失声痛哭起来。
那时她去法兴寺求符,是要求得卫陵平安,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
他的尸骸被运回京城时,早丢失不全,拼凑不出完整。
分明他是被害死的,那些人却大义凛然地说看在他誓死护卫疆土,来不及等待援军就战死捐躯,允准有人替他收敛尸骨。
镇国公府卫家被禁,谁都不得外出,是洛平将他葬到了卫氏族陵。
上辈子重返京城后,曦珠去看过他。
渐兴的秋风里,她看了许久,一句话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
阵阵梵呗低声从偏堂传来。
曦珠抬起头,站起身走上前去,将香插入上方的香炉。
既重新来过,她不会再把将来寄托在神佛上。
曦珠走出了佛殿。
外头人群攘攘,缭绕的香雾几乎淹没这座寺庙。
她一个人走下石阶,沿着青砖铺成的窄道走到一棵菩提树下,那浓密树荫下有雕花石栏围成的放生池。
现下里面盛开白莲,似乎因生于寺庙,都要比寻常地的更加洁净。
微风骤起,莲花轻动摇撞,一片花瓣就轻飘飘地旋下了,从碧叶的边缘滑落,坠浮水面之上。
池里放生了鱼,都是些名贵品种,颜色各异,游将过来,摇曳的尾将水晃出一圈圈涟漪。
曦珠看得久了些,又忍不住朝前,要再走一步,探头去望。
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疾伸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甚至不及眨眼间,曦珠就撞入了他的怀里。
力道过大,他衣裳前襟的绣纹磨过她的面颊,鼻尖也有些酸疼。与此同时,一股炽热烈香涌入。
是麝香檀的香气。
曦珠愣住。
她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他紧绷硬直的下颚。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曦珠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落于耳畔的厉声。
他好似生气了。
第19章 透心凉
卫陵这日一早原本要外出寻好友,上回在公府的小道因怒气撂下那么多人,自己倒先离开,说到底是他没招待周到。
但等他收拾妥当,又迟迟没有动身出府,只不断朝窗外看,并没有母亲身边的人过来问他是否要去法兴寺。
一个时辰过去,院外的天光更盛,热气逼近室内。
卫陵心中的焦躁翻滚,终还是弃了去找好友,也没让阿墨跟着拖后腿,去马厩牵了马,就去追赶已走多时的众人。
他不知到底想做些什么。
很乱,毫无厘头。
但有一件事卫陵很清楚,那就是现今自己的异状,都和表妹有关。
他想见她,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策马去法兴寺的路上,卫陵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接着又是杂乱难理的思绪,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