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阳光照着两个人的脖颈,优雅的曲线也随着花海浮动。王叡仰望着早春的长空,目光清澈,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怨和叹息:“陆昭啊陆昭,你我才也相匹,志也相俦。只是你父亲为全你弑君之举甘愿赴死,我父亲为全我身后之路千般计算,今日始知苍天造物,何幸于你,何薄于我。只因所有保护,俱为囚笼。”
王叡走近了,将婴孩放入了陆昭的怀中。而陆昭的对孩子的抱法似乎比他还要生涩,慌乱之中,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温暖的手仍搭在自己的臂上,从未离开。
“你怀孕了。”没错,若非如此,陆昭不至于为一个孩子孤身立于此地。那是来源于古往今来不可抗拒的情愫,来源于同为母亲的共情。
这句话随着一片梅花打在了陆昭的睫毛上,她轻轻把脸转过去,同时感到自己的眼睑上有一丝温热,边忙把眼睛闭上了。
“这个孩子是你救下的。”王叡的声音还在陆昭耳畔回响着,“世族才受重创,寒门翘首以待,你找个理由,去司州避一避,薛家至少会帮你的。”
陆昭正要谢他,然而睁开眼就正面对着这张昳丽的脸,很近很近。浅白微红的嘴唇泛着淡淡的光,那张脸仿佛是在枝头北风吹开的花朵,展现出漂浮不定的妖冶与瑰丽。
“这世上总有人天生就知道爱这样纯粹的情感。可惜,这一世,我是没有这个福分去爱什么人。”王叡握着陆昭双臂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不过如果有来生……陆昭……”他徐徐靠近着,双眸中似乎蕴含着终生难解的谜底,“那我就爱你吧。”
一霎时,巨大的红梅树随风摇晃,冰冷的寒流似乎要把他们各自的口唇分开来。陆昭的胸口剧烈地跳动着,同时又感到一双无形的手扼着她的咽喉。那拒人之心,刻薄之情,肉体之外的肉体,内心深处的内心,将镜像一般的身影溶为一体了。宇宙的个体何其孤绝,黑暗从未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人类灵魂本身。
时间恰在这一刻停滞了,风静后,世界似乎只有王叡一人可以移动一般,他慢慢远离着一切。灵魂深处的空洞与依恋,唯有亲吻之际才能聊作填补,而这一切注定不可能发生了。
在北方那片茫茫云海中,王叡没有回头,只是展臂,拥抱一切。
红玛瑙一般的朝阳似乎闪动了一下,让陆昭闭上了眼睛。
第351章 隐笔
持续数月的动乱终于消弭, 三辅虽然残破,但时值春耕,仍不乏在乡野看到男男女女在田野间劳作。大批豪强在此动乱中被清洗出去, 因此雍州也在魏钰庭等人的主持下施行了一次土断。部分司州籍的流民可根据自己的意愿在雍州安家,新的民宅、水碓等由朝廷组织灾民以工代赈, 随后按照户口配给土地。
国力的伤口会通过百姓的代代繁衍而弥合, 但世风的黯淡则需教化力挽狂澜。先皇崩殂,新帝继位,中间是无数个大事件以及关键人物的穿插。史官需作定论, 以明统序,刻碑著说, 勿使不实流言大行于事,以惑视听。
魏国史官体系可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由宫中女史记录,帝后言行、起居。另一部分则是原归于集书省、秘书省下的起居注令史及大著作、著作郎, 现在都归于中书省下。
国史修撰工作量极大,起居注令史下设有楷书手、典书, 主要负责誊抄和整理书籍。史馆有专门驻守的亭长, 目的乃是阻拦本朝皇帝干涉修史,另外还有掌固的杂役、装裱匠、熟纸匠。
虽然皇帝本人禁止观览本朝史官修史,但是馆中记录却可以供部分官员借阅。其中可以借阅的除了已经修订好的史书, 还有实录。如今虽然已到了寒门把持中书省的时代,但是这些日积月累的史料世家大族手里仍有诸多备份,许多东西注定会流传在外, 不可追回。
魏钰庭等人也算手快, 在京畿安定后,便以建筑老旧需要修葺为由, 封锁了史馆。但此前仍有不下十家官员借阅出国史和实录,用于誊抄,至今仍有未归还的部分。
元澈听魏钰庭讲起馆中浩浩然的千书万卷,一时也觉得头痛,遂道:“既如此,那就先修去岁涉及先皇、先皇后陆氏的部分,务必全先皇仁德之名。”
先将这部分盖棺定论,后面便可以与这些文官讨论皇帝谥号。为了维护政治统治,他需要给自己的父亲一个美谥,这也同时意味着需要把皇帝设局谋害陆振、吴淼、王峤、高宇初等记录全部抹去。
魏钰庭如今掌管中书省,许多事情着手都很方便,垂目拱手道:“回陛下,召集陆振、吴淼、王峤、高宇初等人入宫的诏书都已在战乱中被王济销毁,可为修史凭据的只有先帝的两份遗诏。第一封遗诏已昭布天下,第二封遗诏则在河东郡、京畿、三辅俱有宣告。只是薛氏早以谋反定罪,先帝却下诏原宥,其中真伪,旁人难免多有猜度。”
元澈思索一番。薛芷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可谓刚烈。薛芹、薛琰其实于大义上来讲,对于国家也并无亏欠。尤其是薛芹临死前断腕,罗文玉入宫叩请,以誓定王济等人之罪,也颇见家门悍烈之风。因此,对于薛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