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三) 东溪春近好同归
虞府。
虞淮安已经致仕有一段时日,朝中大事不必再要他Cao心,他也就乐得在家中含饴弄孙,很是享了一阵天lun之乐。是以听到陈御史等人上门拜访时,他下意识皱了眉,随即想起最近朝中的风言风语,到底还是让人将几人请到了前厅去。
几人在厅中喝了半盏茶,才见穿着一身家常便服的虞淮安出现。
一瞧见他,陈御史等人便神色激动起来,纷纷起身唤了一声“虞首辅”,语调抑扬顿挫,激愤中透着心酸。
虞淮安朝中为官数十载,与这些老臣自是相熟,从前年轻时也没少互相拆台唱反调。陈御史等人这把年纪了还能稳稳当地坐在位置上,品行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大约是言官做久了,便容易钻了牛角尖,年纪越大越将礼法规矩那一套看得比性命都重,不仅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
他在主位坐下,摆了摆手:「我已致仕,不必再如此称呼。你们先说说此来所为何吧。」虞淮安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德高望重,门生遍地,又
是皇帝外祖,虽然已致仕,但如今内阁首辅之位空悬,是以朝中官员仍习惯对他以首辅相称。
但别人唤得,他却不能再领所当然地应。
几人闻言对视一眼,最后仍是陈御史率先开口:「陛下与镇国公之事,您可听说了?」虞淮安点头,但从神情却看不出态度来
。
陈御史只能将殷承玉如何偏袒镇国公,镇国公又是如何恃宠而骄仗势欺人之事一一细说,待说到自己去仁寿宫请求太后出面劝谏却遭拒时,已经是满心愤懑。
「镇国公掌着两厂一卫,前些日子他带着番子挨个去那些上折子弹弹劾他的官员府上,名为做客,实则是威胁!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人不畏强权,还在奔走!若是连我们也屈服,日后朝堂岂不是要被阉党把持?!”
王御史也接话道:「这也就罢了,陛下乃是明君,必然不会坐视阉党乱政。可不知镇国公使了什么法子,竟让陛下为了他连采选秀女都不愿。陛下年已及冠,身边却连妃嫔都没有,如此何时才能诞育皇嗣?皇嗣事关国本,若陛下长久没有子嗣,恐怕又会兴起大乱来。」听说他们先去求了太后不成
,虞淮安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想起年前皇帝曾与他提起过,让他为殷承岄启蒙。寻常皇子并不会这么早就开蒙,只有被寄以厚望的皇子,才会早早定下老师,严加教导。
殷承岄与皇帝虽是亲兄弟,但年纪却差了将近二十岁。等殷承岄长成时,皇帝已是中年。当时他还唯恐殷承岄被教养得太过优秀,养大了野心,生出兄弟阋墙的祸事。但现下回想,恐怕皇帝心中早有打算。
他缓缓嘆了口气。按照他的想法,自是不赞同皇帝之举。
但他不仅是殷承玉的外祖父,也是他的老师。他为殷承玉启蒙,教他四书五经,教他为君之道。唯恐他会步了先帝后尘。
而殷承玉也并未辜负他的教导,他是完美的储君,也是优秀的君王。
这个外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但也正是因此,他十分清楚殷承玉的性情。他这个外孙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不为外物所移。但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人,生了私心,处心积虑地为其铺路,足可见其决心。
他不是不想劝,而是清楚知道,劝不动。
「你们的担忧我都明白,但你们也太过小觑了陛下。」虞淮安捋了捋保养得当的长须:「就说这些时日里,厂卫出动,但可曾有官员因此下了诏狱?」
几人摇头,迟疑道:「这倒没有,但是--」
他们还想再分辨几句,就听虞淮安又问:「若是陛下当真偏袒纵容镇国公,镇国公又当真恃宠而骄,你们以为你们几个还能活蹦乱跳肆无忌惮地奔走?镇国公掌管厂卫后那些手段你们莫非没听说过?”
自然是听过的,不然薛恕带着番役登门拜访时,那些官员也不至于吓得如同鹌鹑一般。
见他们神色已有动摇,虞淮安继续说:「今日你们既来了,我便与你们说几句推心置腹之言。皇帝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总会有所偏爱。只要未曾影响朝政大事,他偏爱谁又与你我又有何相干?」
「但皇嗣……」
「陛下尚且年轻,皇嗣之事就是再过两年提也不算迟。」虞淮安道:「如今陛下正对镇国公上心着,你们偏要衝上去反对。就是五分的喜欢,被你们这一搅合,也要变成八分甚至十分。这岂不是弄巧成拙?」他老神在道:
「陛下亦是男人,年纪又轻,等过上一阵子新鲜劲儿过了,不必你们谏言,说不定他自己就歇了心思。」他这话说到了几人心坎上
。
陈御史颔首同意:「姜还是老的辣,倒是我们几个钻了牛角尖。」
皇帝坐拥天下,哪有从一而终的?
「那就且等个两年再看。」
几人达成了意见,同虞淮安拜别后,心情轻鬆地各自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