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安景,琉璃夜光灯。
天下盛名负,东宫太子君。
韩烨年少的时候,帝都的百姓们便把他和帝都盛景、天下鳌首作比,大靖立国几十年,虽疆土辽阔国强民富,可最让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那个高居东宫俊美出尘的太子韩烨。
大靖储君的睿智仁德,放眼云夏三国,谁能比肩?
即使施诤言远在西北,少年时也是听着天下人对韩烨的讚言长大的。后成好友后更是心悦臣服,甘心为其执帅效忠。
三年前在尧水城离别、东上抵御东骞时,他从未想过,他们君臣再见面时会是此般光景。
君子楼,凤临阁。
一袭青衣,临窗而立,那背影消瘦清隽,却熟悉得让人眼眶涩然。
施诤言拂手关门,一步步走进阁内,朝着窗边立着的人影缓缓跪下。
“臣,施诤言,见过殿下。”嘶哑哽咽之声在房内响起,施诤言半跪的身躯被人托住。
“诤言,不必如此,起来吧。”
清朗的声音一如往昔,多了当年不曾有过的平淡安宁。施诤言随着韩烨的手起身,抬首,却微微一愣。
韩烨虽然看着他,但目光空茫,眼睛似是不能视物。
“殿下……”施诤言猛地抓住韩烨的手腕,失声道:“您的眼睛?”
韩烨倒是平静得多,像是早就猜到了施诤言的反应,拍拍他的手,“两年前从云景山落下时受伤过重,孤内力尽散,这双眼也看不见了。”
施诤言一听,急急在韩烨脉门上探了探,果然如韩烨所说,他一身内力散得干净,施诤言一时酸涩不已。功力尽散,双眼俱毁,可见当初伤得有多重,也难怪殿下还活着,两年来却始终不曾出现。
“殿下,臣马上送您回京,让太医院院正诊治您的内力和眼睛……”
“不必了,诤言,我这条命是净善所救,他花了两年多时间都无法替我恢復内力、治好双眼,其他人怕是也不行。”
北秦国师净善道长乃云夏有名的医术大师,且早已臻宗师境界,他如果都没办法治好太子,那太子这双眼……
施诤言心底黯然,韩烨朝窗边走去,熙熙攘攘的人声在他耳边拂过。他的声音淡淡响起:“诤言,不必挂怀,内力散了,做个寻常人便是,双眼不能视物,习惯了就好。孤如今的身份,就算内力尽散不能看见东西也无大碍。”
听得此言,施诤言眼眶泛红,沉默下来。
两年前朝廷以为韩烨已亡,嘉宁帝册封韩云为太子,说起来如今大靖的储君是那个尚才六岁的十三殿下。
三年时间,大靖朝堂风起云涌,江山早已不复当年。
“殿下。”虽然知道韩烨看不见,但施诤言仍然对着韩烨的方向缓缓跪下,膝盖磕地的声音沉钝而郑重,他跪得笔直,一字一句开口。
“无论殿下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殿下愿不愿意再回东宫。臣施诤言一生追随的大靖储君,从来只有殿下,当初是,如今是,将来亦是。”
无论大靖是韩氏掌权抑或帝家当道,无论位居东宫之位的是你韩烨还是皇十三子韩云。只要你还活着,我施诤言这一生追随的君主,就只有你。
当年他只是施家少将,来不及对尚是储君的韩烨说出这句话。如今韩烨以平民之身归来,他愿以施家帅印西北三军拱卫他一生平安顺遂。
凡他令所指,皆是他剑锋所向。
凤临阁内一阵安静,韩烨回转身看向施诤言的方向,清冷的眼底泛起同样酸涩而激动的情绪。他长长吐出口气,压下心底的感慨,朝施诤言摸索而来抬起他的手将他扶起。
“诤言,咱们三年多没见了,今日不言天下,给孤说说这两年发生的事儿吧。”
施诤言颔首,分别了三年的君臣在君子楼内默默叙旧直到华灯初上。
知晓了韩烨这两年境遇的施诤言也颇为感慨。
“北秦的莫霜公主居然还活着,当年三国之乱果然是北秦有意挑起。殿下,净善道长和莫霜暗中救下您却未禀告北秦王,您可知为何?”
“孤至今尚不知道他们所图为何,但他们对孤有救命之恩却是事实。”
施诤言颔首,沉声问:“殿下,那您现在回来,可是愿意重回东宫?”
韩烨摇头,“如今朝堂尚还安稳,韩云已是储君,孤没有再回东宫的必要,况且孤双眼俱毁,如何再为大靖储君?当初在云景山上孤就已放下一切,诤言,权势也好,天下也罢,孤如今都不再执着了。”
施诤言默默点头,“殿下,那您是想……”
韩烨归隐两年后突然出现在军献城,总归是有想做的事。
“身为人子,只要还活着,有些事就必须要去做。安宁已经不在了,我总要代替她回皇城看一看。”韩烨望向窗外帝都的方向,沉声开口。
提及安宁,施诤言眼底的沉痛一闪而过。他想起最近几个月京城里的传闻,神情不免一黯。陛下的身体,怕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