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一个契机下于金銮殿上血淋淋摊开。
能在这金銮殿上立着的哪个不是通晓世事的人精,钟海一句句说到这个地步,众人隐隐猜出了些端倪,只是这猜测太过可怕,实在没人敢相信。
钟海顿了顿,突然睁大眼朝嘉宁帝望去。
无人去看御座上的帝王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他们不敢。
“陛下,臣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假。”
“临近拂晓,山上没了动静,再也没有北秦人衝下来。侯爷说北秦人嗜杀如命,不用为其收殓尸骨,说我们立了大功,连山也没上就领着我们回了青南城。陛下,臣不记得拉了多少次弓弩,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北秦人,但是臣知道,臣立了功,回去后可以领赏了,臣能把妹子养活了。臣得了二十个铜板,回去给我妹子买了套过冬的厚棉袄。”
一身朝服的女子静默立着,不见半点情绪,只是那眼已悄然冷冽。
钟海承受着帝王之怒,饶是久经沙场,心底亦寒意陡生。他使劲磕了磕牙,目光不移。
“但是第二日,京里来了一道圣旨,说是帝家犯上作乱,谋逆叛国,帝家军悄悄潜进了西北,和北秦人勾结要破大靖国门,各城守军若遇帝家军,不得擅开城门,劝降为上,诛杀为后。咱们全城上下严阵以待,没有等到攻城的帝家军,却等到了五日后八万帝家军被北秦铁骑坑杀在青南山的消息。”
“十年前臣投了军,守卫青南城城门。那时城里的守将不是古奇辉,而是他爹忠义侯。有一日,城里传北秦大军翻过青南山,意欲攻城,傍晚侯爷带了一万骑兵,数百长弩,出城截杀北秦人。臣想立军功,多得点封赏养活幼妹,便混在了老兵里跟着去了。到了青南山下,侯爷下令让我们守在山脚,封锁从青南山到大靖的所有路口,凡有敌闯进,无论对方说什么,一概不理,就地格杀。那天天色很暗,瞧不清山上的光景,可是能从青南山上下来的,只有北秦的军队。”
“陛下,帝家军不是要攻打青南城,他们是被北秦铁骑围杀,回青南城求援啊。可是我们一万人在青南山下守了一整夜,围了所有入城的路,没让一个帝家的将士
“这是臣这辈子第一场仗,臣那时想着,这场仗打得真痛快,那些北秦蛮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傻,居然没有掩护就从青南山上衝了下来。一边衝还一边对我们喊他们是帝家军,中了北秦大军的陷阱,要入青南城求援。侯爷一箭射死了领头的小将,言他们北秦人胡说八道,想以诡计乘机攻陷我大靖城池。”
十年前的青南城,埋骨荒野的八万帝家军,到底经历过什么?
“钟卿,帝家军十年前乃是和北秦交战才尽殁于青南山,卿之话荒诞不经,到底何意?”
安静的大殿上,嘉宁帝的声音响起,隻一句话,杀伐之气满溢。众臣顿时觉得御座上高坐的帝王竟在瞬间有了当年刚登帝位时的血腥暗沉。
“臣领了二十个铜板,臣的兄弟都攒了军功,可是咱们杀的是咱大靖的将士,是咱的同袍啊!”
钟海说得并不快,但他的神情却极为认真。大殿上连呼吸声都给压抑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心神都随着他的话而颤抖。
没人指责这么重要的时候,钟海还能想到用那立功的二十个铜板给他妹子买了套衣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
左相冷眼看着大殿上跪着的人影,眼底破天荒生出犹疑慌乱来。
帝家的事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被这么个人牵扯出来?帝盛天等了十年,究竟要做什么?
此时,钟海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疑惑地朝这二愣子莽汉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钟海跪得笔直的身子颤抖起来。
御座之下,韩烨垂着眼,掩在冠服中的手死死握紧,太多情绪汹涌而出,他生生忍住,待心思完全沉淀后,才抬眼朝任安乐望去。
恐怕就算是嘉宁帝,在钟海说完之前,也不能。
“陛下可能不知,臣的老爹是个老兵,入的是施家的将营,咱们大靖立朝后他就回乡养老了,没活个几年。他活着的时候一直跟我说,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他被帝家的将士救过好几次,让我记着恩情,若是遇上帝家军,就替他还恩。”
“那时候,城里的百姓都说帝家军奔了万里入西北叛乱,却被盟友给出卖了,死得活该。臣想着咱家还欠帝家军的恩,就一个人背着一麻布袋子冥钱偷偷去了青南山……”
“臣赶到青南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骨,一个压着一个,看不到底,望不到头,臣在山脚给他们烧了纸钱,想着上山去埋些尸体,能埋多少是多少,算是报恩……但是臣埋不了,陛下,臣埋不了啊,那些尸体上插着的全是我大靖的弩箭,那些传言死在北秦铁骑下的帝家军,有一半是死在了我们手里啊!”
“一众将士义愤填膺,百弩齐发,北秦人还未近到身前就被拦在了半山处,死得干干净净。整整一夜,我们一万人守在山脚,没有放进半个北秦人。”
“好,好。”嘉宁帝缓缓坐直身子,不见情绪,朝郑海一指,“朕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