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且蒙蒙亮,尼娅拉就已经习惯性地从床上醒来。
每日城里都有例行的晨会,身为代城主的她自然没有缺席的道理。
身边那人仍旧在酣睡,他的脸被丝绸锦缎半埋着。修长的睫毛,随着沉稳的呼吸微微颤着,小麦色的脸庞,在清透的晨光之下泛着微光。
他脸上的印记好像褪去了。
尼娅拉看着沙加尔那仍在睡梦之中的面庞,不由得起了些许好奇心。
她还不知道沙加尔印记之下的面容是什么样的,只知道他曾提过,他的面容也算是好看的。
偷偷看一眼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反正以后都是要见到的。
想着,她不知怎的,如同做贼一般地小心翼翼,用手将遮挡着沙加尔面容的布料向下压了压,想要一窥究竟,又生怕自己吵醒了他。
当锦缎慢慢被掀开,沙加尔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尼娅拉忍不住屏住呼吸,满着期待和紧张。
然而,当她看到沙加尔的真实面貌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不…有哪里不对…
他…他为什么长得和安德里斯一模一样…
尼娅拉的脑中一瞬间陷入空白,向后瘫坐了去。
沙加尔的面容,与尼娅拉的兄长安德里斯几乎如出一辙。
除去人类和魔族的差距,还有因为种族因素而不同的肤色与头发,他们的五官,眉眼,甚至于嘴角那微微扬起的弧度,都让恐慌如同洪流一般,涌入了尼娅拉的大脑。
安德里斯…
她曾经深爱着的安德里斯,当年就是被她亲手斩下了头颅。
为了魔界的存续,为了上界的存续,当时的尼娅拉别无选择。
面前安详的面容,与记忆中那个温柔的面庞就这么在混沌之中重合了。
血…
她只记得那一天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世界上最为温柔的兄长,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大剑之下。
可是眼前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安德里斯…自己为了让他永远不可能再成为外神的工具,甚至亲手把他的魂魄全部打碎。
她僵硬地凝视着沙加尔的脸,眼神中充斥着震撼与惊恐。
为什么,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尼娅拉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她感到身体被一股冷意所笼罩,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向深渊。
她不是后悔亲手杀死了哥哥,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因为她知道这是当时唯一的选择,自己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魔族民众,这是她必须做的事。
所以在找到了适合的继承人后,她便自杀了。
所以她来到了下界。
下界的几百年她从未见过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亲友,更没有见过后来到达的熟人。这一切本来都深埋在她的心里,快要被她完全遗忘了。
至少是快要假装完全遗忘了。
可是…
她的双手颤抖着,悄悄地触碰了沙加尔的脸颊。冰冷的感触让她陷入更深的迷茫,让她无法逃脱痛苦的过去。
尼娅拉慢慢地站起身来,退到房间的角落。她试图寻找理性的解释,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而这,也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理性却无法掩盖那样的混乱与痛苦。
不知什么时候,她逃向了自己的寝殿。跌跌撞撞地,她将门紧紧闭住,不容任何外界的事物再入侵。
过去的Yin影吞噬着她的身体,吞噬着她的灵魂。
就在记忆中那张温柔的面庞浮现起来后,更多她深爱着却死去的面容缠绕住了她。
——父亲,她的父亲。
“我最喜欢的就是父亲啊!”
昏迷三年之后醒来,她的父亲已经湮灭,灵魂与身躯皆不再存于任何一个角落。
——她的好友,童年时期一起长大的挚友。
“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梅琳达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来不及救她。新婚一月,她的挚友就被夫家诛杀灭族。她见到的,只有残缺的头盖骨。
——她的老师,从小教导她一切准则的老师。
“莉莉也是我重要的人啊。”
也是在那三年,她不见了踪迹。
——而她的兄长,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哥哥。
“即使是这样无用的我,尼娅也仍旧会喜欢吗?”
“…喜欢的。”
然后,在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她亲手斩断了他的脖颈。
所以她无法向任何人言说爱意。
她所深爱的一切都在明言之后消逝,所以,言说爱意只不过是一种诅咒。
由她说出口的,源头是她的诅咒。
尼娅拉的眼泪开始无声地流淌。孤独、无助,所有的恐惧从无名之处攀上了她的身体,将她包裹。她闭上眼睛,只是任着眼中那些泪水自由淌着。
曾是那样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