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另外这几日和楚王接触过的人全部彻查。”
玄衣玉冠映衬之下,他眉眼生出几分出鞘剑锋似的冷冽寒意。
属下心下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楚王身居燕宫,能够联系上楚地潜伏在燕都的人马,那必然是燕宫中有了楚地密探,作为二者之间的联系途径。让这些人留在燕宫之中,无论对燕王本人还是燕国国祚都是必须要铲除的危险。
他再一次应答:“是。”
裴渊交代完毕,甩袖跨出殿门。天际黑云压城,浓卷的黑色云层裹挟着欲来的风雨,堆满燕宫上空,像是什么终将开始的前兆。
片刻后,倾盆大雨泼下,狂风吹倒燕宫里纤细海棠,一地残红,一道银白闪电劈开黑的发沉的天际,
山雨已至。
纳兰溪从监狱里被救出来就被一刀手刀劈晕,失去意识。且他身体本就孱弱,在牢狱里受了不少苦,又连番跋涉,一时间发起了烧,直到到了南州被Jing心照料数日后才幽幽转醒。
他醒来是在一间燃着安神香的宫殿,香气袅袅绕绕,入目陈设极尽风雅豪奢,是江南世家钟爱的品味,山水屏风将外间人声隔断,只瞧得见投在屏风上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
纳兰溪扶着额头微愣。
他素来聪慧,没多时就从布置上大概猜测出来了自己的处境——帘幔是南州盛行的烟霞锦织就,屏风上的工笔山水山势起伏柔软平缓,青烟水墨笔触旖旎,是江南之地的风光,也是江南之人所爱的图样。
这里是南州,江南最繁华的城池,楚国都城的所在地。
至于自己在的地方,至少也该是楚国哪个权贵的地方。而自己又是从燕地被救出来的,能有这个权势将他从燕王重狱里带出来的,想来南州之地也就只有楚王一人。
那么一切就再清楚不过——自己所在之地要么是楚都王宫,要么是楚王别院。无论是哪个地方,对他而言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纳兰溪按捺下心底的不宁,思忖该如何应对这位传言中的楚王。
天下崩乱,战火连年不休,各地数易其主,唯楚地三州未受鲜血兵戈洗涤。楚王坐镇楚都,麾下十万兵马所向披靡,南州北境又有长河天险,北方诸君侯不敢冒然越界,常年相安无事,倒是使楚三州成了乱世中少有的太平气象。
可楚地不动兵戈,天下间也绝无人敢小觑这位楚王。
纳兰溪提心吊胆了数日,盘算了数种方式应对楚王召见,唯一算漏的便是——楚王这些时日根本没有召见他的迹象。
纳兰溪心中愈发不安。
谢相知将纳兰溪带回来之后确实没有召见他的意思。
——因为还不到时候。
纳兰溪是把未打磨的好刀,谢相知需要一个人将他锻造成威震世人的利刃。
这日,楚国大丞相前来述职。他是前朝最后一届科举的探花郎,少年高中,好不风流,可惜他高中不足三月前朝便付之一炬。谢相知当时手里正缺人手,从北下避战乱的难民里千辛万苦翻出来了一个有才华学识还兢兢业业的探花郎,当即就拍板让他做了当时还只有四个县的楚国的大丞相,悠闲地当起甩手掌柜来。
楚国大丞相徐渭已过知天命之年,早年虽有不顺,但也算苦尽甘来,唯一不如意的就是没有弟子传承衣钵,谢相知也颇为苦恼他丞相之位后继无人——楚国担得起一句人才济济,但有能力在这种飘摇时局坐稳丞相之位,襄外安内者,楚国上下这么多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徐渭。
且这个时代人均寿命不过四五十,徐渭再过几年也该致仕荣养晚年——老丞相并不想一辈子给造孽的楚王处理烂摊子,比如这次差点被燕王掳去做燕王后。
老丞相听了这桩荒唐事气得吹胡子瞪眼,旁人不知道他不知道吗?谢相知身手可比他身边的那些侍卫高得多,昔年南州刺史设鸿门宴,谢相知端坐席间,斜斜二指并住行刺的利剑,身法如轻鸿,惊影掠三春杏花。
昔年华彩,徐渭记了小半生,到现在还惊叹与楚王的狠绝,以身为饵,自此彻底心悦诚服。
“依老臣看,王上您既然钟意燕王,不如干脆和燕王结为秦晋之好,这样天下也免去许多兵戈,乃是苍生之幸。”
老丞相笑眯眯地拱手对他道,态度恭恭敬敬,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谢相知撑额,听后不由得叹息:“徐丞相,我忍辱负重才把你的关门弟子从燕王的重狱里给你带出来,您便如此待我?”
“这倒是老臣不是,只是不知王上忍何处的辱,负何处的重?”
老丞相早习惯了他言辞间偶尔不正经,顺着他的话反问谢相知。
谢相知正了正神色,漫不经心的笑意被冷静肃然挑开:“纳兰溪我便交给您,我相信他会成为您心爱的弟子,也相信您不日便能教出一个合格的丞相,一个能启太平气象的丞相。青州之后局势再变,南王势颓,大风将起,雍京的城门也该再次向天下打开了。”
徐渭心下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