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就像在烧造一件坯子极好的瓷器,必须小心翼翼,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落个暴殄天物的境地。”
长命笑道:“补充几句,按照竹酒的比喻,抟土捏泥烧造瓷器,整座福地山河就是瓷土,人间作窑口,文武气运和天地灵气为窑火,看似可以按照范式反复烧造同一件瓷器,实则不然,瓷器只此一件,就像破镜再难重圆,人心一碎,再难恢复原样,除非推倒重来,全部换一茬既有的出林鸟,但是这个过程当中,必然是一场动-乱,人间修养几十年甚至百余年光阴都无法恢复元气,故而这就是难度所在了,竹酒方才形容山主是针线活,是很恰当的,修坯粘接,素烧和内外上釉,都会涉及人心,其中凡俗夫子为内釉,不显眼,炼气士和山水神灵为外釉,光鲜亮丽,所以才有了此次秋气湖的一座‘山巅’议事,就是希望能够商量出个双方都认可的君之约定,从上而下,由点及面,让整个福地的山下人间有个稳当的世道,同时给予山上最大程度的自由。莲藕福地是继承藕花福地而来,历史遗留问题太多了,如今我们落魄山在福地本土炼气士眼中,就几乎完全等同于‘谪仙人’,先前山主故意将高君和钟倩这‘两金’带出福地,安置在落魄山,就是希望作个适当的、并且是以诚待人的切割。烧瓷工序当中,坯子灌浆口的余泥要剔除干净,要平整均匀,此外还需刮去棱角和添补缝隙,都是不能丝毫出错的精细活计,之后山主还有上釉、刨底等事,我们是局外人,拭目以待好了。”
谢洮好奇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说的公子又是谁?”
难怪在大骊京城街道上,会对着她跟小陌说一句“你们纯粹剑修”,陈平安可能是无心之语,但是听者有意,小陌就可伤心啦。
虽然陈山主一直在压境,可都没有大开杀戒,那么在谢狗眼中,自然就是一个顽劣不堪叫嚣不已的熊孩子,被个有武艺傍身的成年人伸手按住了脑袋,让那个张牙舞爪乱吐口水的孩子乖巧一点,不然就要挨揍了。
“但是真把师父惹火了,重演朱敛百年前的南苑国京城一役,拿出一人与天下为敌的心态,压境,杀穿,破境,武学重返归真一层。”
一座秋气湖大木观,乱七八糟的议事成员,武夫修士和神灵古怪,加在一块能凑出个啥。
朱敛没有给出确切答案,只是笑道:“何必多问,好山好人,一去便知。”
谢狗呲牙咧嘴道:“容我说句心里话啊,长命道友听过就算,郭盟主更别记账啊!山主何必如此婆婆妈妈,至圣先师都说了
谢狗扶了扶貂帽,“归根结底,还是陈平安不愿意不教而诛,希望少死几个,最好是山上山下都可以不死人。确实不够剑修。”
小陌一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哩。
谢狗赶紧补了一句,“相较于我们山主上次剑开托月山,手刃大妖元凶,让其输得心服口服,再割其首级,差得有点远了。”
只是在谢狗眼中,这场热闹确实……不够热闹!
“所以师父甚至不愿意将福地视为正阳山第二,用上剑术‘拆解’。”
理解归理解,可她还是不接受陈平安的这种手段,实在是太……温柔了,亏得你还是文圣的关门弟子呢,竟然如此对人性寄予厚望。
换成她随手一剑下去,别说活的,整座大木观都干干净净夷为平地了。换一拨更听话的人补缺,参加第二场议事,谁敢有异议?
谢狗小鸡啄米使劲点头,“郭盟主这么一说,我就愈发明白陈山主的良苦用心了。”
长命幽幽叹息一声,神色复杂道:“谢姑娘,我的这个比喻,只是说得轻巧了,只说抹掉的棱角,山主小心且无错,不愿杀谁,不愿死人,但是会不会有几个、几十、几百个顾苓和蒋泉,这处人间会不会有更多的江神子?今日不杀蒋泉,明天后天呢?再比如先前曹逆出拳了,并未被山主拦下,他死了,他的朋友亲人会不会寻仇?周姝真一死,敬仰楼的练气士和武夫,会怎么想?”
用了这么个称呼,谢洮一个没忍住就破功了,实在是觉得太有趣了,自顾自大笑起来。
朱敛笑道:“山水神祇,也是有一部金玉谱牒和神位高低的,等你哪天金身高度相当于金丹地仙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到时候你就会感叹一句古人诚不欺我了,再眷恋家乡的人,可能都要承认一事,故乡无此好河山。”
谢洮眯眼而笑,嘴上却是有气无力病恹恹说道,“忙来忙去,闲与不闲,到底图个什么呢,劳烦朱老先生,给我个理由?”
————
螺黛岛古月轩,谢狗坐在栏杆上边晃着双腿,伸手打着哈欠,笑道:“小打小闹,没啥意思啊。”
郭竹酒想了想,解释道:“开山有开山的壮阔,针线活有针线活的细致,其实两者难度没你想象得那么大。当然这也是师父的一个心结所在了,很难真正认可自己是一位纯粹剑修,简单来说,就是碍于身份,不好痛快出手。毕竟这座福地,倾注了落魄山太多心血,有崔老先生和大师姐的武运馈赠,师父自己也对这座福地寄托了很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