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意幽幽叹息一声。
她从袖中摸出一只笔筒,晃着手腕,自言自语道:“如此精美的文房清供,放哪里好呢。”
道士跟着起身,“没事,万一哪天需要如此作为,薛姑娘就与贫道知会一声,莫说是一座门槛高高的学士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她姓薛名如意,是鬼物,只不过与那厉鬼凶煞不沾边,光天化日之下都能行走无碍,只有附近县衙升堂响起胥吏木棒敲地的威武声,她才会避入屋内。
道士取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盏油灯。
女鬼薛如意与少年张侯,平日里都是姐弟相称,看得出来,张侯其实对她的女鬼身份,是有所察觉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够将张侯的诗集草稿,帮忙转交给一位翰林院学士。”
宅子房间颇多,道士却专门挑选了一处小屋作为住处,用他的说法,就是宅子可以大,但是睡觉的屋子一定要小,可以聚气。
道士走到自己屋门口,女鬼一路悬空飘荡尾随,道士掏出钥匙,却不着急开门,她笑道:“屋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莫非是吴道长金屋藏娇了?”
道
道士哑然失笑,沉吟片刻,瞥了眼桌上那只名贵笔筒,“就怕贫道只见得着门房,见不着那位身份清贵的学士大人吧。”
先前这栋府邸大堂一侧用以待客的花厅内,就放了这只笔筒,道士是个识货的,眼馋不已。
这座府邸占地大,尤其是后院多森森古木,夜深人静,响起数声鶗鴂。
她自嘲道:“是我病急乱投医了,若是被张侯知晓此事,会一辈子怨我的。”
道士一身正气道:“大晚上的,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宅,需要避嫌。”
道士从袖中摸出一纸兜花饼,交给那个红裙女鬼,这就是他需要支付的,用笔老辣,尤其是一手馆阁体,端正不失妩媚,不管此次春闱谁来担任总裁官,谁看谁喜欢。”
道士一见倾心,愿意出高价购买,所谓高价,只是相对市井人家的开销而言,二百两银子,她都没耳朵听。
当时嘴上却说不眼馋,就是见着了好物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纯粹是欣赏。
进了屋子,她将那只油红描金缠枝莲镂空龙穿缠芝六方笔筒,轻轻放在桌上。
剥掉几层皮。
道士心中疑惑,她为何如此乱了方寸,难道就这么希望张侯通过科举鲤鱼跳龙门吗?若说求个富贵,就凭她的家底,只可保证少年几辈子衣食无忧了,即便张侯已经是个身份隐蔽的练气士,将来修行路上,跻身中五境之前一切所需,她都可以保证张侯不用发愁。况且张侯如此年少,想要凭借科举进阶,根本无需如此着急。
她讥笑道:“你是个道士,又不是每天之乎者也的道学家。”
薛如意说道:“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吴镝,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凡夫俗子,富贵之家,养尊处优,讲究一个居养气移养体,反观练气士,无论人鬼精怪,却另有玄妙,有那居养体移养气的妙用,看似反其道行之,即便不是幽居山中道场洞府,只需取一洁净屋舍坐定,收束杂念作一念寂然,身躯筋骨不动,气血却随同魂魄作神游,缓缓汲取天地灵气,炼百骸宛若金枝玉叶,从此就有了仙凡之别。
道士点头道:“当然,这些老理儿最是在理,很有嚼劲。”
女子点头笑道:“是极,斜封官怎就不是官了。”
见桌上有一摞工整小楷抄写的经书,她疑惑道:“你一个道士,抄佛经作甚?”
书桌上搁放着一整块的琉璃镜片,覆盖住整张桌面。
春气转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道士搬动两条椅子,相互间坐得远远的,薛如意落座后,坐姿倾斜,手肘靠在椅把手上边,就那么看着那个中年道士。
道士笑道:“偶尔为之,用以定心。”
道士大义凛然道:“贫道也是读过好些圣贤书的,若非年少误入山中,走上了修行路,早就博取功名、步入仕途了。”
女鬼站起身,笑道:“吴镝,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好了。”
在道士看来,少年是个毋庸置疑的读书种子,却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修道胚子,资质一般,不出意外的话,很难跻身洞府境。
其实她还有一支珍藏多年的竹萧,很有些年头了,篆刻有一竖填绿铭文,英雄心为神仙调。
在薛如意的要求下,道士经常去京城书市那边,帮少年买了不少编订成册的考场文章范文,道士行事油滑,从中没少赚差价。
道士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屋门,轻轻推开,再侧身伸出一只手掌,“青天白月,只需问心无愧,何惧流言蜚语,薛姑娘快快请进。”
女鬼嫣然一笑,“吴道长不去给那些京城权贵当个帮闲,真是屈才了。”
道士被她瞧得有点不自在,问道:“薛姑娘今夜拜访寒舍,可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