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魅最乐观的估计,是舅父接到陌尘的亲笔信后,立即请信赖的龙崖弟子,将缚灵链送至镜山来。再不济,大不了就是不允遭拒,收到舅父的回书一封,信中舅父直言不解,称御狩苍生、斩邪除恶,本就应是齐氏应当之责,作为驯狩的虞氏,全无插手的必要;如若齐魅身为家主,连这点分内之事都办不妥,那也就不配,迎娶自己的掌上明珠。
齐魅的算盘打得巧妙:缚灵链是舅父的防身重器,自己只说要借,又不说何日归还,大有自私自利、不顾他人安危之嫌。如若舅父来书斥责,将自己看作、需假手他人成事的无能之辈,弃鄙之下,将婚事作废,那真是谢天谢地,他将暗暗感激不尽。届时哪怕讨不来缚灵链,也算是办成了另一桩、对得住餮的大事。脱掉了婚约这身枷衣,回复了自由身,还愁日后寻不到方法,与餮相契相守、永结欢`好么?
然而齐魅万没料到的,三日之后,虞陌宗竟亲自来了。是的,那个十多年未曾踏足镜山一步的虞氏家主,在接到陌尘的修书之后,竟决意亲自前来,故地重游了。
御狩台上,包括齐魅在内的一干长老、弟子——当然除了依旧醉生梦死的齐欢之外,一个个全都整装肃立,站在山顶呼啸的烈风之中,凝目远望湛蓝的晴空,准备迎接虞陌宗的来访。四色的抹额,以一缕素白为首,几十条飘带,迎风扬在青山环映的晨光中。小辈弟子们,多是眨着好奇的眼睛,想看看这位传闻中、仙风道骨的虞家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忽然,空中出现了一个淡青的小点,随后慢慢变大,直至能看清,那是一双不断挥动的巨翼;再近一些,众人便瞧见,那是一只长着双头的怪鸟,鸟背上驮着一个紫袍凌风的男人,雄姿英发,贯风而来,一顶冲天的紫云冠,高高立在头顶。
虞陌宗气势浩然地稳稳落了地,一抬手,捋了捋飘乱的长发,一撩衣摆、一抬步,从比翼灵鸟的背上跨下来,微一抬臂,那青鸟便顺从地伏颈卧地,乖乖趴于崖边不动,等候主人的再次召唤。
虞陌宗不愧为名闻天下的驯狩家主,不仅这驯兽的功夫出神入化,且双目炯然有神地望起人来,也是一派自信非常的宗师气度。他面对众人扫视一圈,随后将目光,凝在了站于排首的齐魅身上,忽而展眉,亲热地叫了一声:“贤婿。”
齐魅本欲开口唤他,可听了这一称呼,立刻窘然遏口,一时不知,究竟是该照旧叫他“舅父”,还是应当顺其颜面,回叫他一声“岳丈”。可后者,既不是已成的事实,也是齐魅万万不愿其成真的诅咒。但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便是舅父此行,绝不为退婚而来。
然而陌尘先他一步,娇嗔一声“爹爹”,便小跑着扑进了虞陌宗怀里,嗲声羞涩捶拳道:“哎呀爹爹,我与魅哥哥尚未成亲呢,您可别乱叫!不然啊,表哥怕是要笑我不知羞”
虞陌宗宠溺地拍着女儿的肩头道:“好、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他魅儿,如何?”
“没事儿!”站在队伍里的齐真,一扯嗓子,摩拳擦掌道,“咱们镜山和龙崖,早晚都是一家人,家主与陌尘姐姐呀,那是天造地设的独一对儿!早些这样叫起来,更显得亲昵,我保证这里没人敢笑话。谁笑话,我第一个领头揍谁!”
一众小辈,本就以齐真马首是瞻,听他那样一说,赶忙嘻嘻哈哈起哄称是。齐魅面上,藏着不易察觉的尴尬;陌尘眼里,却藏了暗自欣喜的深情,一边钻在爹爹怀里撒娇,一边偷眼,一下下地瞟齐魅。
“胡闹!”还是齐肃长老,敲山震虎的及时一声吼,止住了小辈们的调笑,“你们这些小猴崽子,平日里规矩没学好,我看是少挨了板子!全都给我敛声站好,别在虞家主面前,丢了咱们镜山人的脸面!”
系着紫色抹额的孩子们,闻言立刻佯装肃穆,然而他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憋着笑的眼神,还是给这迎接客人的庄重时刻,添了一点活泼的诙谐。
齐魅内心里头,偷偷谢了齐肃长老、在关键时刻的“严守规矩”,暗叹“食古不化”,也有他的好嘛。以此为据,让他把虞陌宗唤作“舅父”的坚持,就显得更合情理了。
齐魅一颔首作揖道:“实在汗颜,小辈们咋咋呼呼,不懂迎宾礼节,是魅儿平日里疏于管教的错,让舅父看笑话了。”
虞陌宗一抬衣袂,释然笑道:“魅儿不必自责。我倒是觉得,孩子们讲得颇有道理。难道你心里头不盼着,与我的宝贝女儿陌尘,早日成就一双如花美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