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明低下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珍姐儿继续说道:“我当时,不知怎么想起纪氏,气不打一处来,锦明,真的,我真的不是,不是想把石榴怎么样,更不是驳你的面子,我就是,一时转不过劲儿,生怕日后你对石榴,像我爹对纪氏一样。锦明,我,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人吗?”
?
仿佛一整折《桃花扇》, 花锦明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知道。”
珍姐儿一下子受到鼓励,急急说下去:“相公,我, 我再说两句真心话, 我知道石榴是有家的, 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想, 大不了让她回家待一阵, 左右相公是给她傍身钱的,也说不定, 相公会把她送到庄子上。相公, 我是怕我年纪小, 镇不住院子里的人,是我念头想岔了, 你别怪我。”
本来,珍姐儿还想说“若不是婆婆来了”如何如何, 可裴妈妈苦口婆心地强调,千万别提花太太, 更别说花太太的坏话,姑爷不糊涂。
于是她避开花太太的话题, 可怜巴巴地用袖子抹泪, “相公,我,石榴服侍你一场, 我, 是我对不住她。相公, 我想赏石榴些东西,也不知怎么办,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叫人给她做场法事,好生发送了,再去庙里,以她的名义烧烧香,点盏灯。”
这个主意,是秋雨出的:七太太信佛,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都去庙里烧香,如今身子骨不行了,就派夏姨娘和程妈妈去。
石榴人已经没了,叔叔婶婶那个样子,只能从石榴的后事入手。
花锦明没有说话,侧过头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珍姐儿依稀见他用胳膊抹了一下脸。
为了个通房一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奴婢丈夫就这么放不下?这一瞬间,珍姐儿浑身冰冷。
之后很长时间,半明半暗的屋中一片寂静,院中水池传来“波”一声,像是鱼儿跃出水面。
“我已经派人办了。”花锦明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语气很淡漠,“这事,以后不提了。”
珍姐儿求之不得。
窗外传来更鼓,花锦明话语带着疲惫,“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珍姐儿温顺地应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住他衣袖摇了摇。“锦明,你,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花锦明点点头。
她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握住他手掌,指尖在手心刮了刮,像讨好的小狗。花锦明便也反握住她手掌--石榴的事情发生之前,新婚夫妻经常背着人,小小亲热一下。
静静待了半晌,花锦明再次催促,她不情不愿地起身,借着光线找到刚才的托盘,又想起一件事,“相公,刚才我说的,你,你千万别对我爹爹提起,我娘千叮万嘱,不能伤了我爹爹面子。”
花锦明痛快地答应了。
离开房间之前,珍姐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丈夫依旧默默坐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黑暗中,他的身影有些孤寂。
一种直觉涌上珍姐儿心头:丈夫嘴上原谅了她,可实际上,一道隐隐约约的裂痕横在她和丈夫之间,刚刚成亲时的甜蜜温情像春天自由自在的鸟儿,飞走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候,珍姐儿嘴里“嚣张跋扈”的纪慕云,刚刚好好服侍了“宠妾灭妻”的曹延轩一场。
结结实实一张拔步床,摇晃着发出足以令工匠面红耳赤的声响(上好的木材啊),紧紧合拢的门窗把秋风挡在外头。
曹延轩重养生,体力好,又是日日练拳脚的,放开手脚施展起来,只一回,便令她招架不住,溃不成军。
纪慕云初时咬住枕头,实在抵不住,便推住他肩膀,哭着告饶,“哥哥,好哥哥,别~”
曹延轩是经历过女人的,见她黑发绽放在床单,脸庞如红莲,沾了泪的眼尾分外妩媚,便只是不理,反而加重力道。
一时间,窗外秋风瑟瑟,室内春色遮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纪慕云飘飘荡荡的灵魂才回到原处,张开眼睛,见他心满意足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个人,平日温柔守礼,是一位翩翩君子,到了内室无人之处,却格外固执强硬,半点道理都不讲,每每令人溃不成军,百般哀告。她委屈地咬在他肩膀,曹延轩倒吸一口凉气,去摸她嘴唇,被她一把拍开,啐一口。
他目光灼灼地,用胳膊撑起身体,作势再来。纪慕云用桃红夹被裹住自己,忙忙往后缩,开口声音都哑了:“好哥哥,七郎~”
曹延轩嗯一声,见她露在被子外面的雪白肩膀有吻痕有淤青,怜惜地张开胳膊,“来。”她撅起嘴巴,小心翼翼地依偎过去,乖乖搂住他脖颈。
幔帐低垂,鸳鸯交颈,呼吸相融,给纪慕云一种“世上只有自己和曹延轩两个”的错觉。
“今天在家,做了些什么?”曹延轩细细抚摸她背脊,“昱哥儿乖不乖?”
提起昱哥儿,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眼睛弯弯地,像所有母亲那样骄傲地形容儿子“一会翻个身,一会又翻个身”,“听得懂人说话”。